洛余出殿,被止戈阻于殿前,洛余不解,詢問“你要如何?”
止戈少年模樣,“拜你為師?!?p> 洛余輕笑,“本君為何要教你?”
止戈道,“你一日不應(yīng),我便一日祈求,日日不停,直至你應(yīng)為止?!?p> 洛余方才打量起這男童來,“為何是本君?”堪堪幾日,洛余承下了魔君事務(wù)。
應(yīng)“我見過你的劍法,是魔族中最精良的,要學(xué)便是要最好的?!?p> 洛余笑一聲,“本君隨意教,你隨意學(xué)便是,無謂師徒。”
洛余攜止戈至密林之中,道,“可會聚氣?”
止戈搖頭。
洛余把玩竹笛與劍,二者飄揚(yáng)空中,“人皆有氣,不過散落丹田不聚故而不現(xiàn)。閉眼,暫且拋棄一切雜念,靜心感受氣在周天中的流動,而后牽引其薈聚指尖,幻形其樣貌,想其色澤,漸漸化作雛形凝匯?!?p> 止戈順其所言,不過須臾便在手中凝結(jié)以月白飄煙,看向洛余。
洛余回神,指觸止戈額間,將運(yùn)行修法的主法教授。
“此為筑基,切忌急于求成,步步緩來?!?p> 而后,止戈便常隨洛余來此處修行。
洛余每日都會在此處新栽一株新竹,雖是術(shù)法隨意可行,卻定要親力親為。
洛余時常佇立虛空中,目光凝聚在一處陋屋中,不時暗自落淚。
洛余將所知盡然教授,無所余留,止戈修行時可見其道法精妙,行進(jìn)之快。
不時,探病報曰天兵經(jīng)短暫修生養(yǎng)息后,欲再來攻打魔界。主將為戰(zhàn)神朝明,打著維持三界穩(wěn)定,虛靈無端滅族,足以見魔族居心何異的旗號。
魔族中人皆以魔君洛余道法高深而斗志昂揚(yáng)。
洛余將諸事扔給黍岐,每日里往母親故地栽一株竹,有心便將止戈的修行提點一二,無心便將兄長埋在屬樹下的酒取出,盡然送入腹中,宿醉不歸。
黍岐今日所見到的,便是癱倒在竹林下的洛余,將其打橫抱起,不顧身后聽到聲響的止戈,“天兵壓境,這幾日不見蹤跡也罷了,怎還醉成這個模樣?”
洛余酣然一笑,“放心黍岐哥哥,既然黍岐哥哥沒有著急尋余兒,那便無甚的問題。”
黍岐正色,“今日女戰(zhàn)神朝明來攻?!?p> 洛余悠悠轉(zhuǎn)醒,“打的過便是,打不過一死罷了?!?p> 黍岐心中一怔,將洛余橫抱回殿中,未嘗留意原處止戈耐人深省的面色,只囑咐“且運(yùn)運(yùn)周天醒酒,不時需魔君露面鼓舞軍心,你雖無需說什么,但最起碼莫要叫人見了你這不思進(jìn)取的模樣?!?p> 洛余應(yīng)一聲。
不時,洛余見到了修羅展開之前的樣子。
除卻冰冷無情,便也沒什么特別的。洛余無法想象父親當(dāng)年站在此處的心聲,身前是天人深惡痛嫉的眼神,身后是魔人嗜血殺戮的希冀。
我欲成佛,奈何佛不渡我。
萬眾擁簇下的女子,發(fā)髻高束金甲裹身,手持長鞭,說不清的高貴。
可那又如何?
鬧劇般的戰(zhàn)爭以女子向洛余的一鞭開場,洛余堪堪避過,面頰留下血痕。
血痕中冒出黑氣來,須臾便已是消散。
霎時,兩軍交鋒,又一片吶喊與喊叫聲中,彼岸迎接著新來的枯骨。
洛余眼中一派空洞,縱然腥血使氣流殷紅,她只靜靜的看向征戰(zhàn)的人,被劈開的肩胛身軀,被腳踏的尸身血肉。
她在等。
是朝明先行出手,鞭上伴有雷鳴電掣,竹笛霎時鳴音以障護(hù)之,朝明盡數(shù)功來卻不得。
洛余仍在等。
朝明以道法佐鞭而至,屏障碎裂然洛余仍面不改色佇立一處,朝明心中不悅,瞬身近之卻見洛余回神一瞬,手握朝明之鞭,橫眉將之拋扔一旁。
朝明吃痛,堪堪穩(wěn)住身形,只見洛余虛空中踏云而來,奏鳴竹笛以婉轉(zhuǎn)之因?qū)⒅d一處而不出。
朝明心下詫異,人盡皆知洛凩幺女洛余不過五千余歲,縱然得了洛凩盡數(shù)修為她亦尚且一戰(zhàn),為何如今卻被這小兒奈何不得。
朝明正暗自反省自身修行,卻見洛余自擊琵琶骨做出一派重傷模樣。
朝陽一愣。
洛余以修為自傷,唇角有腥血流出,勉力站定,后感一絲氣息悄然而至,闔眸將三千煩惱拋駐一旁,躍下千丈云端。
黍岐原排兵布陣,卻見一紫衫
趁人盡為生為勝而搏命,竹笛散出氣,洛余見遠(yuǎn)云飄蕩而去,悄然擬訂軌跡,落在一處戰(zhàn)火邊境之地。
她假寐,手中緊握竹笛。
黍岐驚,妄圖穿越人群而去,卻被千兵阻隔,無奈只得持劍開道,步伐愈緊。
洛余聽有腳步聲,自以為靜靜不出聲響,估摸身量約是半成少年,洛余知道,她等對了。
黍岐忙于應(yīng)對來兵,止戈偷溜進(jìn)魔兵之中,順其行進(jìn)之線而入戰(zhàn)場。
他原本打算伺機(jī)而動,雖自知修為低淺不敢靠近戰(zhàn)場中,然就在邊境區(qū)域,雙目不離洛余半步,明知機(jī)會渺茫卻仍是在等待。
他見洛余與天人女將上躍空中,浮云飄蕩遮掩視線,云散時已有一紫色身影跌落,而天人女將持鞭直立一旁。
他知道,他的機(jī)會來了。
他看洛余順風(fēng)而至此,手中竹笛有祥云為墜,似乎是哪個不知名的仙器,一程相送,忽得洛余身軀,恰巧落在距止戈不過二里處。
天賜良機(jī)。
知修為差距過甚,他等待的便是此刻,止戈自腰間抽出玩刀來,假意拜師更是只為今朝。
竹林間,風(fēng)葉飄蕩,止戈問洛余“如何能殺魔?”魔不同于凡人虛靈肉身,虛靈不過命途略長能修道法,卻同是肉體凡胎有生老病死。
彼時洛余將酒灌入腹中,道“你那冷器無用?!碧謱⒅垢晔种胸笆族兩弦粚尤粲腥魺o的光輝,“這樣才行?!?p> 后將匕首送還止戈。
止戈將之好生保存,就只為今朝!
為養(yǎng)他成人的父母,為護(hù)他無虞的族人,止戈定要手刃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止戈緩步逼近洛余,見其琵琶骨處傷口,抬手舉起匕首來,以他最大的勁道刺進(jìn)洛余腹部。
只見洛余眉頭深蹙,發(fā)出低吟,止戈本欲直接逃離,可又疑心留下的匕首為旁人所識,遂妄圖取出洛余腹中的匕首。
止戈雙手輕顫,緊握劍柄,忽而有一戾氣襲來,止戈不敵被擊落于三丈外。
那是黍岐。
黍岐難忍慍怒,卻見洛余出聲“留他一命,任他去留。原本,就是我欠他的?!?p> 止戈掙扎起身,骨骼自外盡是刺骨疼痛。
黍岐以不知何以言狀的面色對止戈,須臾后抱起洛余離去,遠(yuǎn)處囚禁朝明的禁制被解,原費(fèi)力解禁制的朝明卻見兵卒歡愉異常,問之則是朝明一舉重創(chuàng)魔女,揚(yáng)我天人正氣。
朝明無所言,更不知如何言。
黍岐眉頭深蹙,懷中緊抱洛余,將修為渡入洛余體內(nèi),護(hù)其心脈低聲斥責(zé)“策劃了多久?”
洛余忍痛,強(qiáng)笑一句“本是決心讓你放心,好容易編撰了一套說辭?!备共垦馊栽谝绯鲺r血來,“未成想沒死絕便被黍岐哥哥發(fā)掘了。”
黍岐將洛余往懷中更緊二寸,眼眶微潤,“何苦呢?”
原本無甚心機(jī)的小魔王,為將自己的命送出去,苦心謀慮如此之久,費(fèi)心伴做一切如常。
洛余道“自創(chuàng)下的殺戮自然要自己來填?!碧裥Φ?,“為一己私仇將數(shù)人推入仇恨的深淵之間,原就是我的罪孽?!?p> “此番,他也當(dāng)是泄懷吧。”
將自己閉鎖的那幾日中,她曾誆騙自己,做一個如父親一般的君主,品萬物之得失與善惡,為大同之境而奉出一切甚至于命脈。
可她做不到。
她腦中所盤旋的盡是心臟被掏空的父親,頭顱被割下的兄長,以及她手中喪命的腥血,器臟,漫山的哭喊哀嚎。
洛余全然不知自己為何會變成那般模樣,生命在指中流逝卻使她酣暢淋漓,殺戮之中的自己甚至于忘忽自身的樣貌,忘了自己原本是洛余。
原本是畏懼戰(zhàn)場的洛余。
待到回神之時,若非黍岐相阻,一切盡已不可挽回。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以后的歲月,背負(fù)著父親與兄長的性命與希冀,背負(fù)著萬千無辜之人的性命,成為一個不像洛余的洛余。
終歸,解鈴還須系鈴人。孽道盡需自己來償還。
另在意的人安心,順而將命還予所虧欠者。她無暇去顧忌死后的世界,更無暇去顧念死后各人悲喜。
說到底,她只是想逃避。
那日魔界的極光,并非是她心間找到了光明的光,而是用以掩飾她心中無底的空洞,恐懼和不安的光。
“黍岐哥哥?!甭逵噍p喚,黍岐已然將洛余待會殿中,施以術(shù)法延續(xù)其人性命,聞之呵曰“匕首,琵琶骨的傷都是你自己的手筆是嗎!”
黍岐聲漸強(qiáng)“當(dāng)真是不給自己留一絲余地,處處威脅命脈。”
“因為余兒信?!甭逵噍p笑一聲,“黍岐哥哥會帶來安寧,最起碼,好過余兒?!?p> “余兒累了,先睡會兒。”洛余輕聲,“黍岐哥哥莫要急著喚余兒?!?p> 黍岐心下一頓,濕紅眼眶更加緊腳步。
黍岐帶洛余置一處冰窟之間,知洛余此番傷及過重,先度以修為含護(hù)心脈,而洛余早已在奔波中昏睡。
洛余雖傷重可及命,然無端有一氣來延續(xù)其人性命,黍岐暫且無暇去顧及緣由,在冰窟中布下禁制后離去。
時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