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余忙點腳上城墻,原本應(yīng)是酣睡的兵士,腹部被劃拉出一個大口子,溢出的腸道盤踞在城墻。
血跡與污泥渾濁。
洛余捂住了唇。
黃道澤杉杉來遲,見此狀,雙膝跪地眼眶濕紅。
“管狗———”他向天長嘯。
可天不應(yīng)。
若非她一意孤行,以安神香斷了他們神思又何至于此。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原本是滿朝原野皆認為是無可達成的任務(wù),她卻因趁一時之快而葬送了千人性命。
洛余低頭看早已空無一人的茅草房倒塌在地,秸稈在地面上滾動。
她原本決心再不以修為變遷人世悲歡,可竟如此多人因她而死。
“抱歉?!甭逵鄰姄沃鲁龆?,后虛浮著城墻,面上不見顏色。
她品過傷痕血跡兵刃的氣息,趁黃道澤不備一躍入云端,向一方位進發(fā)。
果不其然,視野下方是將她一人推出去剿匪的三人身后是一記在凡人中算得上精良的軍隊。古話說三人成虎,當真不差。
洛余俯身沖下,落在三人身前,阻擋去路。
為首之人看清洛余樣貌,陰陽怪氣“這不洛大人嗎?”
“我等正剿匪歸來,向圣上回稟,還請洛大人莫要阻攔?!绷硪蝗溯p蔑一笑,冷言“洛大人臨陣脫逃,我等未追究已是很顧及官場顏面,該給洛大人給了個臺階下?!?p> 洛余抬眸。
這是她首次如此冷眼看一人,“為何要對手無寸鐵的人下手?”那人被驚的一顫。
“他們不過為流離失所的百姓提供了住所,他們不是匪徒!”
“你們這些仗著高官權(quán)位,草芥人命的,連匪徒都不如!”
為首之人反倒細聲細語,“洛大人這話下官可就聽不懂了,這剿匪可是圣上親自囑托,難不成洛大人還對圣上明斷有所懷疑?”
另一人回他“無需再費口舌,歸朝之后管大人有的是法子將之貶黜。一言難以服眾,他一人定爭不過滿朝權(quán)臣?!焙缶徍昧松硇?,招呼后隊,駕馬繞過洛余。
馬蹄聲在洛余耳畔行過。
洛余喚來招財,道“勿傷人性命?!?p> 招財明了各中含義,顯現(xiàn)雙翅,俯沖下,一聲怒吼周遭行馬便倒地。
那為首三人跌下馬背,看招財兩側(cè)長白獠牙,漆黃琉璃目,沒見過此等精怪,只覺性命堪憂,拼命向后退卻,卻因腿軟二跌倒在地。
“快保護我!”他們對著兵士道。
招財停駐在洛余身旁。
洛余手觸赤色皮毛。
兵士本有動作,雖心下犯怵卻在相顧之間放下兵戈。
管氏一黨多是朱門酒肉臭的紈绔子弟,混來了官位卻只知玩樂邀功,于下屬更是拳打腳踢有之。
招財自喉兇發(fā)出低音。
將腳掌按壓在拼命爬行且謾罵著士兵得人背部,聽庸人慘叫,骨碎裂之聲。
洛余道“注意分寸?!?p> 招財隨即停手。
洛余走幾步,靠近他三人,用腳尖推搡著正忙著喊痛哀嚎并叫囂著“管大人不會放過你!”“等著死吧?!?p> 還活著。
洛余看身后士兵,“此三人剿匪時不幸受傷,可懂?”
洛余眼色無溫,渾身散發(fā)著冷氣。
“會裝作重傷的樣子嗎?”洛余接著問。
士兵面面相覷。
洛余“若不會?!闭惺忠齺碚胸敗拔襾韼湍恪!?p> “畢竟你們手上都是有人命的,死也不算冤?!?p> 士兵忙點頭。隨即裝作疼痛的樣子捂著身上一處肌膚盡力皺眉。
洛余騎上招財“將這三個人抬給你們的管大人。”
“今日所見之事,只需透露,我洛余并非等閑可隨意定奪生死之輩,讓你們管大人先行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p> 后洛余駕招財離去。
尚不知,陰下有一人暗自觀察。
歸去后,洛余便被堵在府門口,“皇上有請。”
洛余本是已經(jīng)沒了興致再與凡人做戲,想一口回絕,那宦官卻吐一字“猙?!?p> 洛余猛然回頭。
皇宮。
年邁病弱的皇帝側(cè)臥榻上,見洛余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禮,反而笑露慈祥。
“洛大人身手不凡?!?p> 洛余未有回話。
皇帝忽而屏退眾人,掙扎著下榻。
洛余看此病弱老人如此,心中有所動容。
她是氣的,所皇帝知曉猙,那便定然知曉“土匪窩”里所有的事。那他作為一個帝王,竟任憑子民無端死亡而無所作為?
下一刻,帝子對洛余雙膝跪地。洛余再不濟,則知曉人界帝王是受人朝拜的,絕不會去跪隨意一人。
洛余問“陛下這是如何?”
皇帝道,“朕知洛卿俠肝義膽,故有事相求?!?p> 洛余別過頭去。
他應(yīng)當求的不是我,他應(yīng)當肅清朝野,除奸臣,向天下萬民請罪。
“求洛卿能夠在未來短則一年,多至三載的時光中,護合璋無虞?!?p> 洛余冷哼一聲。
“有空擔心兒子不如多用腦子想想社稷?!?p> 皇帝面露難色。
“洛卿有所不知,管氏橫行朝野二十余年,逼死了朕的兄長也就是原本的帝王,扶持朕并架空朕做一個傀儡皇帝?!?p> “朕與合嵇早已計量好肅清朝野之良策,不過此行兇險難保性命。而合璋是兄長留下的唯一血脈。若朕與合嵇能勝,則將江山傳予合璋。若不能,朕與鄰國端朝有盟約,能護住合璋性命?!?p> 洛余自動找了個地方坐下,“不是有約嗎?還要我護著做什么?!?p> 皇帝早已行將就木,半身入黃土,此刻情緒激動半身顫抖著“那只是盟約啊。”
“朕想請卿家護的,不是合璋一人,而是我朝的明天?。 ?p> 盡管做了二十年的傀儡皇帝,他也是受慣了眾人敬仰的,不過一人之下罷了。
他可以習(xí)慣管氏的囂張,因為他無能為力,而他現(xiàn)在忍受著洛余的不知禮術(shù),因為他有求于人。
可他不知道,洛余并非凡人。
作為魔君,一個可以隨心所欲的魔君,洛余從不覺得受人跪拜是什么稀奇的事,甚至習(xí)慣成自然。
他眼中的卑躬屈膝,盡力懇求在洛余眼中不過爾爾。
洛余最終決定同意。
因為它似乎能夠明白一點凡人的無力,凡人有所牽絆,無法修法,只能用血肉之軀來御物為戟。他們所要掛念的太多,所要顧及的太多。
小小的詭計,便足矣瓦解一個國家。
“行了?!甭逵嘣傧胂?,她現(xiàn)在為人臣子。人界不都說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嗎,先為這個凡人效命,總歸再如何她都是死不掉的?!拔掖饝?yīng)了?!?p> 皇帝可算松了口氣。
“要我怎么做?”洛余問。
皇帝掙扎著回到了塌上,喘著氣“朕知卿家剿匪之功,不過朕會裝作卿家敗績將卿家貶至地方?!?p> “他們不是匪徒?!甭逵啻驍唷?p> 皇帝并未理睬她“實則將卿家接單侍衛(wèi)中。不日合璋便會被送去端朝當質(zhì)子,卿家就做侍衛(wèi)隨行?!?p> 洛余發(fā)現(xiàn)了,這人求人辦事的時候很會裝可憐,等到派任務(wù)的時候就拿出天子氣概來了。
洛余握緊了拳頭,追問一句“你只顧肅清朝野,可曾理會過民生疾苦?!?p> 皇帝忽然疾言厲色,“放肆!”
這次是洛余愣了,她倒從沒想過這病成這樣還有這么足的真氣。
“肅清管氏奸臣,朝野太平,朕非昏庸無道,自會還百姓一個平安!無需你來過問!”
洛余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答應(yīng)了這個人。
“見了皇帝不跪,朕未嘗誅你九族你就應(yīng)當感恩戴德,怎還有權(quán)利來質(zhì)疑朕!”
洛余這時忽然將這個皇帝明白了。做了二十年的傀儡皇帝,對權(quán)利的渴望超出了他身為帝王應(yīng)盡的職責(zé)。
答應(yīng)了的事她會辦到。
此時她應(yīng)該以合璋的性命要挾,但她不愿為這幾分的面子來毀約。
皇帝在病榻上,直視著洛余深沉而又失望的目光,后見此人不說一言離去。
宦官急忙進殿,“陛下糊涂啊,洛大人還要去保護合璋殿下?!?p> 皇帝扶著宦官“朕如此卑躬屈膝,忍辱負重這么久,對管狗也就罷了,畢竟管狗握著朕的命脈,可他一無名小卒,不過一個武狀元,沒有權(quán)利來質(zhì)疑朕!”
夜闌珊,宮設(shè)停幾只寒鴉。
“朕是啟朝的天,怎容宵小質(zhì)疑?”皇帝問宦官。
宦官垂首,低下眼簾“是?!?p> 后洛余回府,見一眾金珠銀器。還有一個宦官。
宦官賠笑道“大人辛苦,適才陛下不過氣急,如今回想有所醒悟,覺大人實是冤枉,特命臣前來賠罪。還囑咐臣轉(zhuǎn)告大人,事成之后大人將有封侯之賞。”
洛余偏首,“回去告訴他,答應(yīng)了的我會做到?!?p> 她本想說,帶著這些東西滾。
可她莫名的竟對這個宦官生處體諒來。同是活在管狗的控制之下,一個是一心掙脫束縛卻只知浮名的無能帝王,一個是身份低微卻為皇帝事事操心善后的宦官。
皆不易。
待人走后,洛余見自虛無中化身而出的止戈。
“虛靈一族還有這般特性?”洛余驚詫。若是一般的隱身術(shù),她怎會無所察覺。
止戈挑眉,顧左右而言他“魔君又折騰了什么?”
“要去護送一個皇子?!甭逵嘣陂缴蠑[出大字。
止戈道“那我陪著魔君去吧。”
洛余猛然起身,“你跟著我做什么?空閑的時間多了不如去好好修行?!?p> 止戈道,“因為我心悅于師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