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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鐘剛過,暮鼓又起,他呆呆站在原地,恍惚不知所以,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站了整一白晝。
“闔寺安泰,小心火燭,”陣陣巡夜的梆子聲響起,還伴隨著值夜僧人的號子。崇樓如夢方醒。他微微抬頭,面前空無一物,女孩兒早就不知走了多久,只有夜幕如約而至,可惜他沒心情抬頭望,故不知今夜星月幾何。
盯著女孩兒消失的方向凝立了很久,他一寸寸展開掌心,默然垂睫。每次有什么心事籌劃,他總有這個習(xí)慣,像是要看清命運潛在掌中的玄機。
不過這一次,他什么都沒有看清,掌中紋理亂作一片。
他緩緩轉(zhuǎn)身,借著稀薄的星月之光尋到了那尊破敗的木質(zhì)佛像,禮佛之人這點頗好,不懂的事不愿自己拿主意的事問問佛祖就好了,他,又不會錯。退一萬步講,若是佛祖真錯了那也是他的事,與自己何干,不拿主意亦也不擔(dān)責(zé)任。他端跪在佛像前,默誦《楞嚴(yán)經(jīng)》。
“安過戌時,平地......起宏愿,”值夜的僧人復(fù)又巡回,一聲輕喝一聲梆響,他聽得煩躁。
“我滅度后,末法之中,多此妖邪熾盛世間。潛匿奸欺,稱善知識,各自謂己得上人法。詃惑無識,恐令失心......?”一串念珠盤的飛快,他低聲吟詠。
“安過亥時,觀得......大自在?!庇质且宦暟痦?,他額角翹起青筋。
“所過之處,其家耗散。我教比丘,循方乞食,令其舍貪,成菩提道。諸比丘等,不自熟食,寄于殘生,旅泊三界,示一往還,去已無返。云何賊人,假我衣服,裨販如來,造種種業(yè),皆言佛法,卻非出家具戒比丘為小乘道。由是疑誤無量眾生,墮無間獄。”他吟詠之聲越來越大,速度亦越來越快,心中好似藏了團滅世的無妄業(yè)火,灼痛了四肢百骸。
吧嗒,嘩啦啦,仿佛銀珠摔落在玉盤里,遍地水銀般鋪瀉,飛快盤游在手中的念珠終是追不上吟詠的速度,線,斷了,一百零八顆珠子散落了一地,就如同人世間的一百零八種煩惱,他呆呆望著,想挑揀出屬于他的那顆。
他沒來由想起了一個男人,一個生了他卻未及養(yǎng)他長大的男人。他說不好對男人是種何樣的情感,只是一想起他,眼中盡起云霧,那男人的面龐在霧氣中漸漸清晰。
秀長的眉挺拔入鬢,眸中一片淡雅,平靜的神色仿佛遺世獨立,俊朗的鼻梁如遠(yuǎn)山,英氣一覽無余,緊抿的薄唇透著點點緋紅,一襲青衣,飄飄欲仙,額間一片六瓣霜花儒雅又貴氣,輕笑間又添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書卷氣息。
很難想象男孩兒也是享過富貴日子的,不比廟里這些所謂的將相子弟差,他很早以前住的地方叫雪殿,聽名字就知道有多霸氣,那是僅以人力在山間鑿出溝渠,引入雪水匯注成池,又在池上營建了整個殿堂。四面環(huán)水,素白的輕紗隨風(fēng)拂動,整塊貝殼打磨成極薄的頁鈴,靜靜垂在檐下,時而輕呤作響,殿中更有長長的水道,綻放著大朵荷花,碧綠的荷葉清圓搖曳,偶然滾落一滴透亮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