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然回過神來,眼前的王鎮(zhèn)忽然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殘留著淚痕,血紅的眼睛里看不見一絲生氣,充滿了迷茫和不甘,還有那倔強的,不知向何處發(fā)泄的怒火。
他的肩膀上那件暗綠色的軍大衣,就像是一座大山般壓在蒼老的身軀上,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不停的起起伏伏。
大衣上的金色紐扣配合著呼吸的節(jié)奏,在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昭示著一個年老的生命想要奮起抗爭,但卻更像是一個可憐的弱者在勉力掙扎。
“我是不是應該說些什么,安慰他一下?可是說什么呢?還是像平常一樣,說兩句好聽話,糊弄他們一下?那有用嗎?街坊們之所以買那些基金產品也是因為在營業(yè)執(zhí)照上見到了我的名字,說到底是因為相信我,才出的這檔子事。除了想辦法幫他們討回公道,還能說什么呢?“
林悅然嘆了一口氣:“王叔,你說吧!我能幫你做什么?”
王鎮(zhèn)的聲音有些沙?。骸皭側唬抑肋@事和你沒關系,但是你王大媽這一輩子沒有害過人,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了大半輩子,臨了了,咱不能讓她死得這么憋屈,對吧?”
林悅然默默的點了點頭。
王鎮(zhèn)盯著林悅然,眼睛里突然閃過一陣狠戾的兇光:“你應該知道怎么才能找到這些狗雜種,幫我找到他們,我要宰了這幫兔崽子!為桂芳報仇!”
“宰了他們?”林悅然驚道:“王叔,您可別沖動,這事有警察管著呢!咱可得依法辦事!”
“依法辦事?”王鎮(zhèn)悶哼道:“那也得看是在哪里!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游戲規(guī)則,如果只是騙點錢,那也就算了,但從他們膽敢傷害你王大媽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jīng)失去了身為普通人的資格,他們踩過界了。
這幫混蛋不僅侵犯了我們的世界,而且還奪走了一個生命,那么他們就應該準備好接受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這里可不是拿著一份吃人的合同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我倒要看看,在這里他們是否還能順風順水,逍遙自在?!?p> “不同的世界?身為普通人的資格?這他么哪跟哪?。窟@老頭氣糊涂了吧?“
林悅然一臉懵逼的掃視了一圈周圍這幫大叔大嬸。
“這幫老頭老太太怎么回事?為什么全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王老頭這話他們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嗎?“
王鎮(zhèn)繼續(xù)道:“放心,你只需要調查一下這些人、搞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
林悅然心里一緊,小心的問道:“王叔,你們不會是真的想要殺人吧?”
王鎮(zhèn)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反問道:“你難道不想為你王大媽報仇嗎?”
林悅然被王鎮(zhèn)的眼神嚇了一跳,“別這么看我啊!這死老頭今天是怎么了?眼里跟有把刀子似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的回答道:“報仇的方法多了去了,為什么非要殺人???這又不是戰(zhàn)場,殺人可是要進監(jiān)獄的!再說了,你們要真的把他們宰了,那我這個通風報信的人豈不成了幫兇!我這么年輕,可不想下半輩子毀在監(jiān)獄里?!?p> 出乎林悅然的意料,王鎮(zhèn)很平靜的接受了自己這一番話,他點了點頭:“你這么想也沒錯,不過這事沒你想得那么簡單,很多事情現(xiàn)在沒法和你說明白,我現(xiàn)在只能告訴你,就算我們真的殺了他們,那也是他們罪有應得,既不會犯法,更不會牽連到你,你放心吧!”
屋里的燈光從林悅然身后透出,照亮了王鎮(zhèn)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他的左下巴處有一個十字形傷疤,粗大的眉毛,上翹的眼角,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樣子,可是為什么心里卻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種詭異的陌生感,就好像一張蠟色面具從這個自己認識了10多年的老熟人臉上逐漸褪去,慢慢浮現(xiàn)出了一張,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隱藏著許多秘密的真實面貌。
正在林悅然有些恍惚的時候,站在一旁的李丹說話了:“行了,老王,別叨叨了,你和一個小年輕說這些干嘛!辦正事要緊。”
她轉身面對林悅然:“你也別跟個木頭一樣的杵在這里了,趕緊想想辦法,盡快把人給我們找出來!”
林悅然深深的吐了一口濁氣:“行,我知道了,王大媽對我好,我也想為她討回公道,只要您覺得這樣沒問題,那我就按您說的做,我這就打聽,等有消息了,再通知您。不過我先說好了,如果到時候警察找上門,我可不是幫兇?。 ?p> 王鎮(zhèn)聽罷,一直冰冷的眼神逐漸恢復了些許熱度,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放松了許多。他微微點了點頭,也不多說,帶人離開了林家的門口。
一行人默默的往下走,走到快樓梯口的時候,李丹回頭望了一眼,見林悅然已經(jīng)關了門,才轉身對王鎮(zhèn)道:“用得著這么大費勁嗎?你還非讓小悅然去打聽,有這個必要嗎?”
王鎮(zhèn)也不說話,一個人走在前頭,快到一樓的時候,他才回頭對大家道:“我這是在考察這小子的心性?!?p> 這時一眾人已經(jīng)離開了單元樓,來到了小區(qū)的院子里,大家站在門口沒有離開,都默默的看著王鎮(zhèn)。
王鎮(zhèn)苦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如果只是為了把那幾個小毛賊給找出來,當然用不著這么拐彎抹角。這么做的目的,主要還是想借著這次機會多觀察一下悅然這孩子,看他究竟是不是一個值得培養(yǎng)的材料
眾人依舊默不作聲,他繼續(xù)道:“大家也知道我和桂芬一輩子無兒無女,小然又是林處長死前托付給大家照看的,桂芬是真的很疼這個孩子,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看待,我也很喜歡這個小子,老是想著替天南盡一盡做父親的義務,在臨死前帶小悅然看一看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讓他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樣,一輩子不明不白,像個被圈養(yǎng)的牲口一樣默默無聞的死去?!?p> 他伸手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軍大衣,雖然已入深秋,但南方城市這時還算緩和,只是能從偶爾吹過的涼風中嗅到不久后冬的氣息,似乎在提醒著人們,這溫暖背后的虛情假意,告訴大家那孤寂蕭條的嚴寒即將來臨,它會化去人們的生命與熱情,讓人死氣沉沉,卻又無力掙扎。
“但是,大家都知道,阿青的身世和血統(tǒng)很特殊,為了防止小悅然成為異人之后徒生變故,他們夫妻倆也一直沒有把異人世界的事情告訴小悅然,怕他誤入歧途。而且我也明白,異人的世界雖然代表了這個世界的終極秘密,但是巧者勞,智者憂,無能者無牽掛,知道了實情,也就意味著需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安穩(wěn)日子也就到頭了。”
王鎮(zhèn)抬頭凝視著星空,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想到這些,我也很猶豫,所以就想先借著這件事情考察一下這孩子心性如何,看看他骨子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然后再做決定。如果他真的是個可造之材,而且心性純良,那我王鎮(zhèn)保他成為人中龍鳳,成為那一小撮明理之人。反之,那也無話可說,就任由他做個普通人,在俗世間安穩(wěn)的沉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