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并沒有砸到自己,桐拂瞧得清楚,但自己卻莫名被它困住了。
也沒有鎖鏈咒符之類,但自己仿佛脫不開它的幾步之外。
因為司天監(jiān)那兩名官員,恨不能以命相阻,那玉牌才沒被送到皇帝寢宮,反而被送到文華殿。
說是玉牌里困了不凈之物,萬萬入不得內(nèi)廷。
桐拂苦笑之余,倒也沒有特別煩憂,畢竟小柔在文華殿當值,在這里反倒更容易瞧見她。
但直到日暮天晚,才看見她。小柔應(yīng)是偷偷溜來,桐拂見她并不敢掌燈,手里只擎了一盞小燭臺。
入了殿來,她將門窗掩好,直接尋到這玉牌之前。
桐拂心中狂跳,“小柔......”她試著喚道。
小柔應(yīng)是聽不到,小心地將那玉牌取在手中。
摩挲端詳了許久,桐拂見她眸中撲簌簌落下淚來,她嘴里似嘆似嗔,“不曉得何故,今日竟覺得見到姐姐......他們說鎖了什么在里頭,我曉得荒謬,但我竟也覺得是姐姐......”
桐拂心中酸楚,伸手欲撫摸她的面龐,卻是如何都無法觸及。
桐柔仍在絮絮不休,“你雖瞞著我,但我曉得,爹爹不知去了哪里……你不過是不想讓我憂慮......姐姐自己這般辛苦,又是何苦。小柔如今也可替姐姐分憂......”
桐拂見她形容寂寥,然分明近在咫尺卻無法言語,一時百感,落下淚來。
桐柔忽見那玉牌內(nèi),水光瑩瑩,以為是錯覺恍惚。伸手拂去,水澤雖是觸不到,卻在那玉牌之內(nèi),流轉(zhuǎn)不已。
她心中一動,脫口而出,“姐姐,真的是你?!”
桐拂見此亦是大喜,拼命點頭,“是我是我......”只可嘆她始終聽不見。
“何人!”殿門外一聲呵斥,驚得桐柔險些將手中玉牌跌落,急忙牢牢握在手中。
門咿呀而開,有人入來,因在黑暗中,桐柔看不清是何人。待那人到了面前,她才訝聲道:“陛下……”
朱允炆看著她神色慌張,兩手緊緊握著什么,心中略有計較,“你可是,覺出異樣?”
桐柔慌忙搖頭,“不曾……只是覺得白日里所見蹊蹺,想要再瞧瞧……”
朱允炆將她手中玉牌接過,“怕么?”
“不!”她答得很快,旋即意識到自己答得過于迅速,“我……我的意思是,宮內(nèi)安全得很,我也并不信那些說法……”
“那便好?!彼а劭戳丝此?,“隨我出去走走?!?p> 說罷,他握著那玉牌,已往殿外走去。
待桐柔到了殿外,外頭候著的人已經(jīng)看不著,他自己一人走在前面,想來是將眾人屏退了。
二人一前一后,竟是轉(zhuǎn)入了御花園。
天已黑透,苑內(nèi)銅燈已燃。漢白玉座之上,重檐攢尖四方形燈箱內(nèi),燭火紛紛。
走了好一會兒不見人影,桐柔估摸著也是被攔在了外頭。
前面的朱允炆走得很急,他平素鮮少如此,即便是十萬火急的事,他亦不曾慌亂過。此刻他的背影卻透著急切,衣擺拂動之間,倉促地悉索聲。
繞過幾叢假山,前頭水光粼粼,他提步入了一處水亭,才停下腳步。
桐柔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此刻踏入亭中,喘息片刻才漸漸定下神來。
御花園她來得不多,平素無事或不當值,她寧可在寢居之處的小院內(nèi)看看書,并不愿出來晃悠。
此處她倒是識得,這座水亭雖不大,但據(jù)說是太祖最喜喝茶逗魚之處。
朱允炆一路疾走,此刻靜下心來,才覺得恍惚。怎會徑直到了此處,他自己方才其實并為細究。
他攤開手,那玉牌玲瓏晶瑩,翠色欲滴,雖成色確然不錯,但也并非罕見的寶物……
桐拂這一路走得暈頭轉(zhuǎn)向。這巨大的園子,景致是很不錯。只是曲徑通幽彎彎繞繞,又是夜里,很快就沒了方向。而她被那玉牌牽引,想要放慢步子都是不成。
此刻她坐在闌干上,只有大喘氣兒的份。
這位皇帝看著溫文爾雅,怎地走起路來,竟也如此急慌??磥硇∪崞饺债斨禃r,并不輕巧……
思及此處,桐拂就看見了不遠處花徑的盡頭,匆匆而來的一道身影。
今兒晚上,這里還真是熱鬧。皇帝慌慌張張,這又不知是個誰,竟也失魂落魄連路都不瞧就直往這兒過來……
桐拂瞧見的當口,朱允炆也瞧見了,幾乎立刻將身旁不遠處的桐柔扯到自己的身后,壓低了嗓子,“無論看到什么,莫要出聲?!?p> 桐拂瞧他臉色幾乎是在瞬間變得慘白,心里也跟著一慌,下意識地攔在了桐柔的另一邊。心里卻是覺得蹊蹺,這大內(nèi)皇宮里頭,守衛(wèi)森嚴,有什么竟能把皇帝緊張成這樣?
來人腳步急促,面目在花樹與山石的暗影之間模糊不清。到了近前,他也不避讓,徑直踏入亭內(nèi),坐在石案旁。
桐拂立刻認出,這位正是白日里出現(xiàn)在大本堂,也就是皇帝口中的前太子,朱標。
一日里,這位前太子出現(xiàn)了兩回,桐拂不覺望向緊緊握在朱允炆手中的玉牌,看來那東西,果然是個古怪稀罕東西……只是,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桐柔自然也是瞧見了來人,看著朱允炆煞白的面龐,她除了屏息斂神守在他的身后,實在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更何況,她總覺得姐姐就在身旁左右,如何能見上一面,才是令她心急如焚之事。
朱標剛坐穩(wěn)了,后頭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跟來,一個太監(jiān)氣喘吁吁連聲喚道:“太子……太子……”
到了亭子邊,瞧見朱標坐在里頭,他也不敢進去,垂首立在一旁,“太子莫氣,仔細氣傷了身子……”
抬頭偷偷瞄了一眼,那太監(jiān)又道:“皇上那是在氣頭上,那一句……哎呦,那一句不作數(shù)……”
朱標擱在石案上的手握成拳,“贊善大夫,十年為師,我與宋濂從來是師徒情分。無他師傅,只求陛下恩準免其死罪……”
“太子莫要再說……”那太監(jiān)急得汗都出來了,又不敢貿(mào)然入亭。
“父皇竟說……”朱標一時哽咽。
“侯汝為天子而宥之……”
甫聽見這一句,桐柔以為是前太子朱標說的。不過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一句,卻是出自朱允炆之口。
驚訝之下,她轉(zhuǎn)頭望去,朱允炆面色十分難看,呼吸急促,肩頭微聳。
這一句,竟是太祖指責太子僭越,委實一句重話。
他大約曉得她正看著自己,朱允炆聲音暗啞,“此一夜,后宮十余侍衛(wèi)內(nèi)監(jiān)被殺……只因……只因……”
桐柔從未聽說過此事,看著眼前亦怒亦悲的前太子,和神色繚亂的朱允炆,她實在想不出,究竟何事竟能引來后宮殺戮。
一切發(fā)生得十分迅速,眼前的朱標唰地站起身,徑直走到水亭欄桿處,沒有半分猶豫地傾身投入湖中。
湖面黑黝如墨,立刻將他的身影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