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瞧著那金幼孜,這一路上,他神情含笑,時喜時憂,委實(shí)古怪。
十七一直在搗鼓匣子里的玩意兒,不知疲倦,仿佛看不見她二人。
金幼孜拿眼瞧了瞧縮在角落里的十七,悄沒聲息挪到桐拂身旁坐下。
“小拂,這簪子,我并沒有贈與練瓊瓊。那日落水……我根本沒有心思,她順手拿了去。離開練府前,我便討回來了……”他正色解釋道。
桐拂正在打盹兒,聽他在耳邊絮絮說了一通,半睜開眼,“唔,曉得了……”
“小拂,”金幼孜將聲音又壓低了些,“此番若能見到令尊,我想……”
桐拂一個激靈,睜開眼,“別,千萬別?!?p> “你在怕?怕什么?”他的神情難得的冷肅。
她將目光移開,落在十七身上,“我與她,其實(shí)沒什么分別。甚至,尚不如。
她如今只得歡喜,不知憂傷,一門心思在一人身上。凡事都不緊要,唯獨(dú)牽掛如何能見到心中所念。
我呢,一團(tuán)糟,甚至不知道下一刻,會在哪里。此番去了北平,濟(jì)南,下一回呢?會是哪里?又會是多久?”
“不知道。”他老老實(shí)實(shí)道,“但這些重要么?你一人擔(dān)心也是擔(dān)心,兩個人,豈不好些?
打仗的地方你都去了,死里逃生這么多回,還有什么可憂懼的?大不了,我同你一道……”
桐拂揮手將他打斷,“你寒窗苦讀,就為了陪著我命懸一線的四處亂竄?練瓊瓊這般女子,才是應(yīng)當(dāng)站在你身邊的那一個……”
他的神情又古怪起來,似笑非笑似惱非惱,“你這是吃味?”
桐拂本是隨口就來的,并未過腦子,他這么一說,一時張口結(jié)舌,“吃什么吃……你是不是餓了……”
“阿拂喜歡柚子,夢里叫過名字……”一旁的十七忽然拍手笑道。
桐拂的臉頓時通紅,“胡說……”
金幼孜面上頓時一片喜色,一把將桐拂的一手握在掌中,“此事就這么定了,一會兒見了父親大人……”
桐拂的手掙脫不出,臉上熱得厲害,恨不能遁入地下,“胡說胡說,盡是胡說……”
三人一路說笑打鬧,倒也不覺路途遠(yuǎn)。入了山間,下得馬車來,山林碧色盡染,空幽無人只聞鳥語。
走了不過一炷香,漸漸可以看見入山采藥人。桐拂上前問了幾個,竟真的問出那人之前在后山見過桐君廬。
時下山中牡丹盛開,此處有十分稀罕的白牡丹,來采藥的多是奔了那里去。大喜之下,桐拂加快了步子,循著采藥人的山徑直往后山而去。
擔(dān)心秣十七亂跑,桐拂此番棄了馬車卻將馬牽著,讓十七坐在馬上。偶然容她下來跑跑。一旦落地,這姑娘上躥下跳停不下半刻,跑累了,又回到馬上歇歇。
金幼孜眼中哪里還瞧得著別的,一手牽著桐拂,說些京中趣事、官場宮中密辛。
一番話將那桐拂聽得目瞪口呆,她實(shí)在沒想到,這金幼孜看著人模人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竟是如此消息靈通無所不知。且說到精彩處,他眉飛色舞神神叨叨,竟是不輸了坊間說書之人……與初時那副儒雅斯文模樣,實(shí)在有些差別。
轉(zhuǎn)過一道急彎,眼前豁然開朗,山谷間大片的白牡丹,生生晃了人眼。雖不比京中嬌養(yǎng)那般雍容富貴,但姿容清冽馥華如雪,亦是令人贊嘆再三。
“琉璃冠珠,雪桂,白鶴羽、景玉……”金幼孜且走且辨識,在書上見過的他就不會忘記,桐拂已然習(xí)慣。
她卻無心看那牡丹,忙著在山谷中尋找爹爹的身影。
不過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桐拂卻發(fā)現(xiàn)十七不見了人影。一時一頭冷汗,忙喚金幼孜。他一心貪看牡丹,竟也未注意十七是何時不見的。
二人在山谷中四處尋找,猛聽得遠(yuǎn)處一聲驚呼,待循著聲音過去,卻見十七坐在地上,手臂上擦破了一道,見了血。一旁一人正半蹲著,替她清理傷口。
金幼孜急忙上前,“多謝這位老伯……”那人也不睬他,只顧著替秣十七包扎。
金幼孜也不好再說,這才覺察方才跟在身后的桐拂怎么沒有動靜,一扭頭,桐拂正直愣愣地盯著那老伯的身影。
“看什么看,這就連爹都不認(rèn)識了!還不滾過來幫忙?!蹦抢喜?。
桐拂急忙走上前,邊打著下手,邊恭恭敬敬道:“爹……我找了你好久……”
金幼孜目瞪口呆,一時竟忘了言語。
桐君廬之后再沒說話,直到替秣十七包扎好。
“打過仗的?”桐君廬望著十七。
秣十七大約是沒那么痛了,嬉皮笑臉道:“打仗?打仗好玩呢……”
桐拂忙道:“她受過……”
“閉嘴!”桐君廬打斷她,“搭過脈了的。她這樣子,還帶她到處亂跑?出來也就罷了,不看緊些?”
后半句說完,桐君廬轉(zhuǎn)身瞪著金幼孜。
金幼孜忙上前躬身道:“桐大人,這位秣十七姑娘與晚生并未半分關(guān)系。晚生倒是與小拂……”
“友人!”桐拂打斷金幼孜,“爹,他倆都是我剛結(jié)識不久的友人……”
“晚生金幼孜,新科殿試二甲,戶部給事中……”金幼孜繼續(xù)躬身道。
桐君廬臉色愈發(fā)不好看,“小女頑劣,如有得罪金大人之處,還望海涵……”
也不待金幼孜再言,轉(zhuǎn)向桐拂道:“一旁說話!”說罷拂袖而去。
金幼孜瞧著桐拂老老實(shí)實(shí)跟在后頭,到了遠(yuǎn)處,垂首乖巧地聽著桐君廬訓(xùn)斥……說了好一陣,桐君廬背著藥簍離開,桐拂垂頭喪氣地回到金幼孜身邊。
“挨罵了?”金幼孜關(guān)切問道。
“我爹,簡直了,神仙搭脈吧……居然搭出來十七是北地人,養(yǎng)過馬,打過仗,受過傷……”桐拂擦擦額頭的汗。
金幼孜望著桐君廬遠(yuǎn)去的背影,“爹爹果然世外高人……”
桐拂一愣,旋即怒道:“亂喊什么?我爹方才說了,我領(lǐng)了十七回來,她這身份,若不想牽連旁人,最好離你們都遠(yuǎn)遠(yuǎn)的?!?p> “難道沒問你去哪兒了?”金幼孜奇道。
“沒問?!蓖┓鳑]好氣道,“這才可怕,爹爹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會閉口不提。”
“那我們倆的事……”金幼孜急急踏前一步道。
“你們倆能有什么事?什么事也不能有……”二人身后傳來一聲,令他們齊齊轉(zhuǎn)過頭去。
“陶先生……”二人又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