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趴在炕沿兒上，仔細(xì)看著詩蘭的腳。看得專注，倒是讓詩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試敏成功，皮日休由衷地開心起來。忽而一抬頭，至下而上能看到詩蘭尖尖的下巴。
他看起來有些興奮，可詩蘭卻并沒有像他那般開心。她已經(jīng)試過無數(shù)種方法，結(jié)果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有的藥十分烈性，導(dǎo)致她上吐下瀉?？沙粤瞬簧俚目啵瑓s依然不見任何效果，有的藥甚至還加重了她的病情。如今，皮日休的藥連藥石的味道都沒有，她心中自然七上八下地敲著鼓。
雖然她如此想，不過當(dāng)她看到皮日休歡快的樣子，又不得不迎合地笑了笑。
見詩蘭嘴角微微上揚(yáng)，他心中泛起一絲暖意。不過他也看得出，詩蘭的笑有些勉強(qiáng)。
“聽說唐壯士出去買豬頭了。是文韜兄安排的嗎？如果是那樣，我們要準(zhǔn)備桌案香爐才好?！?p> 看來詩蘭的注意力根本就沒在試敏上，她之所以能接受這次試敏，或許也是一種無奈的迎合吧。
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而對方卻不能感同身受。想到這里，不由得他稍微有些失落。不過他也能理解，作為一個唐朝人，詩蘭的表現(xiàn)是正常的。
“不是我安排的。”他苦笑著說：“也不知唐虎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和唐姑娘拜把子，有趣的是，唐姑娘看起來好像很樂意呢?！?p> “哦…”詩蘭突然愣住了，“小米也沒具體跟我說，一會我倒要好好問問她?！?p> ……
“哈哈，十斤的大豬頭！”門口傳來唐虎的聲音，聲如洪鐘，讓屋里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他手里拎著一顆拔光了毛的黑豬頭，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來，陳豹跟在他的身后，警惕的目光不住四下瞭望著，關(guān)上小院的門，唐虎一抬手把豬頭放到唐敏面前。
“哇，買回來了呀！”唐敏開心地說：“太好了，見你們這么久沒回來，我還擔(dān)心你們又撞見官兵了呢?！?p> 這時，詩蘭透過窗縫看向外面，微笑著說：“小米天性豪爽，唐壯士也是這般性格?！迸せ仡^，笑問道：“文韜兄，他是你的隨從嗎？”
“唔，是的?！?p> “是什么樣的隨從呢，是家丁，伙計，還是別的什么關(guān)系？”
“這…”皮日休揉了揉下巴，實(shí)話說道：“說來話長，不過我們認(rèn)識的時間其實(shí)并不是很長。只不過我們性格相投，便走到了一起。如果硬要說我們的關(guān)系么…，應(yīng)該算是半兄弟，半領(lǐng)屬?！?p> “就好比劉關(guān)張那樣，既是兄弟，又是君臣？”詩蘭一笑，一笑時，再次下意識地歪了一下頭，破顯俏皮。
“豈敢與先賢相提并論?！逼と招葸B忙擺手道。
“文韜兄，你們是起義軍嗎？”
聞言，皮日休頓住了。這次，他頓了好長時間。心里盤算，面前女子眼力之精準(zhǔn)，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她是如何看出我們?nèi)齻€是起義軍的呢？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他問。
詩蘭淡淡一笑，卻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文韜兄，你覺得起義會成功嗎？”
“會！”他很快地說。
“王仙芝的隊伍？”詩蘭的語氣有些上揚(yáng)，她的話聽起來仿佛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詢問皮日休是否是王仙芝的人；另外一層意思仿佛是有些懷疑王仙芝領(lǐng)導(dǎo)的起義軍。
皮日休捏了捏手指，雙目緊盯著詩蘭的下巴，頓了一下才道：“不是。”
“那你們是…？”
“我們是黃巢的人。我昨天剛剛投靠黃三爺，尚未與三爺謀面，只是與尚讓先生有過一些交流。尚先生做主，答應(yīng)我們?nèi)牖??！?p> “哦…，僅是剛剛?cè)牖?，便又急著出來了?！痹娞m問：“那么，文韜兄為何這般著急，有什么要緊的事要辦嗎？”
簡單幾句交流，卻讓皮日休對詩蘭刮目相看。面前女子不愧是高官之后，果然思維敏捷，尤其是她的判斷力，高得驚人。
“黃三爺手下缺少能人，我此次出行，是為了幫他物色人才?！彼o盯著她的下巴。
“文韜兄打算去哪里物色人才？別不是已經(jīng)有了目標(biāo)，是去請人吧?！痹娞m又問。
皮日休笑了笑，研究的目光看向詩蘭，問道：“詩姑娘，我們的身份和行動，你是通過什么判斷出來的呢？”
見皮日休連續(xù)兩次問起，詩蘭終于還是說道：“其實(shí)，只看文韜兄，我是無法判斷你的身份的?？墒?，你的這兩個隨從，卻暴露了你的身份。不客氣地說，這兩位壯士身上，尚帶著些許匪氣，這樣的人，多是不服管教的，可在文韜兄面前，卻是規(guī)規(guī)矩矩。因此小女子大膽猜測，文韜兄應(yīng)該是起義軍中軍師一般的人物。你這樣的身份出行，自然是帶著目的的。至于去請人，倒是我瞎猜的，沒想到竟然讓我猜中了。”
“呵呵，那你繼續(xù)猜猜看，我會請誰？”皮日休饒有興致地問道。
“哎呦，這可猜不出來。”詩蘭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關(guān)系，猜猜看！”皮日休摔了摔手里的扇子，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文韜兄當(dāng)真讓我猜…？”詩蘭明察秋毫，慧黠一笑。
“猜猜嘛，猜錯了也無所謂?！逼と招輸[正坐姿，一副聆聽模樣。
詩蘭被皮日休逼得沒話說，于是只能裝出一副為難模樣，喏喏小聲道：“我猜，可能是兩種人，一種是占山為王的巨匪，一種是欺行霸市的惡霸?！?p> 皮日休感嘆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道：“為什么一定會是他們這種人呢？”
“因?yàn)楝F(xiàn)在起義軍里，多是這樣的人呀?！焙盟平忉屖裁此频模⒖逃终f：“我的意思是說，大部分帶兵的頭領(lǐng)以前都是土匪或惡霸出身，但并不是說起義軍里就沒有像文韜兄這般的文人。相反，我更看好像文韜兄這樣的人帶領(lǐng)起義軍，那樣起義軍才能走得更長遠(yuǎn)一些。”
看來，妓院是古時候的信息集散地。她一直待在妓院里，知道的事比較多，倒也不難解釋。此時皮日休已經(jīng)不僅僅喜歡詩蘭的美貌了，他更欣賞詩蘭的敏捷頭腦。他盯著詩蘭看了半天，目光熾熱，仿佛具有透過白紗的能力。見狀，詩蘭低了一下頭。
“嗨，你們兩個在說什么呢？”突然，唐敏掀開窗戶，把頭探了進(jìn)來，她笑嘻嘻的，看起來有些興奮：“出來呀，給我們當(dāng)個見證，我要和唐虎大哥拜把子了，以后我們就是親兄妹了。我有哥哥了！”
“等等小米！”唐敏剛說完，就要關(guān)窗，可這時詩蘭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道，“你給我進(jìn)來，我有話要問你?！?p> 姐倆有話要說，皮日休便走了出去。來到外面，他找到唐虎。
此時唐虎正美滋滋地坐在外面的木墩上。
“唐虎，你搞什么鬼？”
“搞鬼？我沒搞鬼啊！”
“你為何非要認(rèn)這個妹妹呢？你了解她嗎？”
“剛才，你不都說要認(rèn)嗎，你都看好了，我有什么看不好的？”唐虎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還有啊，其實(shí)…，其實(shí)啊，我是一個逃兵。嘿，我還是第一次說啊，你們可別笑話我。不過我逃跑，并不是因?yàn)槲夷懽有?，而是因?yàn)槔献釉谀抢锸芸喟?。?dāng)時一群人造反，我也跟著造反。然后大家就都跑了?！?p> “別跟我扯沒用的！”皮日休用扇子敲打唐虎的大腦袋。
“唉，你別著急嘛，慢慢聽我說…”于是，唐虎說起了一段往事：
他說，他從小就生活在軍營里。
可他為什么會生活在軍營里，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有些老兵說，他可能是家里有人犯了法，而他屬于受累連坐。
在來到軍隊以前，他記憶模糊。他說他好像是從一個很富裕的家里，突然被人帶走的。坐上一個四處漏風(fēng)的好像籠子一樣的馬車，來到北方。當(dāng)時，唐朝正在和回鶻人打仗，當(dāng)時唐虎還太小，便被安排到了后勤部隊。在那里，他從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他說他記不清自己是幾歲被帶到北方的，而且他還說自己是個笨蛋。據(jù)說他六歲的時候才學(xué)會說話，十歲時說話還不利索。而且小時候記憶力也比較差。不過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他好像有一個妹妹，也叫小米。
“你父母的名字都記不得了？”皮日休專注的神情問道。
唐虎搖著大腦袋：“啥也記不得了。反正我就記得我爹好像是個將軍！嗯，很威武的那種！”
皮日休心中突然有一種預(yù)感，他眼睛一亮地說：“我懷疑你可能是唐敏的親哥哥。”
“怎么樣，你也這樣說吧，我也是這么以為的?！碧苹⑴d奮地跳起來，“剛才你們在屋里說話我全聽著了，我越想越是那么回事。所以我才要和小米拜把子的。”
“那你們干脆認(rèn)親好不好？”說了一句，皮日休拉著唐虎來到屋里。他顯得有些興奮?？墒墙Y(jié)果，卻并不十分理想。因?yàn)樘泼舢?dāng)時更小，她的記憶更模糊。
雖然無法對證，不過，他們或許真的是親生兄妹。他們都是高個子，而且都是脾氣火爆天生神力，就連“發(fā)育遲緩”這一點(diǎn)都很像。唐敏說話也比較晚，而且小時候記憶力也很差，現(xiàn)在，她連媽媽長什么樣都記不得了。
詩蘭與唐敏認(rèn)識，也是在被抄家之后認(rèn)識的。她們同齡，詩蘭僅僅比唐敏大了一個月。女眷們被投入妓院之后，唐敏的母親便上吊自殺了，而詩蘭的母親卻很少提起以前的事。因?yàn)槊棵刻崞鹜?，她都是以淚洗面。詩蘭從小懂事，不想母親傷心，因此她便不多問。不過只言片語中，母親好像真的提起過——唐敏有一個哥哥。
三人在一起對證了半天，依然無法確認(rèn)。
這時皮日休擺了擺手說：“不打緊！即使無法完全對證，但也不耽誤你們成為兄妹。如今擺上桌案拜天祭地成為結(jié)義金蘭。日后你們互相照顧，兄妹相稱。如果你們當(dāng)真是親兄妹，你們的父母在天有靈，也可以含笑九泉了?！?p> “文韜兄所言極是?！边@一幕是詩蘭最愿意看到的。
她只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在自己死前，如果能把唐敏托付給一個可靠的人，她才死得安心。想到凄涼之處，她不禁抹了抹眼角。
“依我看，你們就是親兄妹。唐虎哥哥，我是詩蘭。曾經(jīng)你我父親就是拜把子的好兄弟。當(dāng)年并肩抗敵，同死于戰(zhàn)場之上。既然他們是兄弟，那么你也就是我的哥哥了。妹妹拜托你好好照看小米，我死也死得安心了…”
詩蘭的話機(jī)具感染力，瞬間讓唐虎和唐敏大哭起來。
見狀，皮日休緊了緊鼻子。忽而眼睛一轉(zhuǎn)，說道：“陳豹！”
“先生?！标惐⒖袒貞?yīng)道。
“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如借此寶地，咱們幾個和唐姑娘一起結(jié)為金蘭。你看如何？”
“哎呀呀，先生如此看得起陳豹，豹愿肝腦涂地報答先生！”
本來陳豹年紀(jì)比皮日休大，可他卻瞞報年齡，當(dāng)了老二。唐虎唐敏，分別是老三老四。就這樣，四人祭天拜地，結(jié)為生死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