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步至客廳的落地窗前,望著舒妤遠去的背影,直至化作一個黑點。這一刻,他不必顧忌任何,貪戀地望著她,目送她遠去??v使未來相隔萬里,他也只愿做這背后的影子,不愿再進一步。既是怕傷了她,更是怕傷了自己。他的一切,就連他的真心,她都絲毫看不上。于她,蕭子慎這個名字怕都是令人作嘔的吧。也罷,大家終是沒有到相看兩厭的地步。至少,她還留下了那個血脈相連的小人兒。想到這里,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全身每一處。
舒妤知道,那個窗口一定有個人在看著自己,所以她不敢抬頭。她不知何時起,竟會如此傷春悲秋,骨子里恣意瀟灑蕩然無存。她微微張開嘴,控制著面部所有肌肉,來掩蓋此時的心緒,此時此刻,她仍在自欺欺人。事實上,她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而她只能捏緊了拳頭,快步離去。她努力克制著情緒,眼角仍是有淚水流下。她微微張開嘴,長舒一口氣,干凈利落地拭去眼角最后的淚。
舒妤當天便買了最晚一班離開的高鐵,不作任何停留。這個城市,她的離開,自然不必和任何人提及。一個人開始,一個人結(jié)束。終歸,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舒妤一個人的事。與天無憂,與人亦無憂。思前想后,她仍然想要回到那座千年江南古城,那個對她生命有著不同意義的地方。其實,蕭子慎真的是待她不錯,他給她一筆錢,大到足夠她下半生衣食無憂??伤?,何德何能?受得起?想到此處,心底又是一陣抽動。舒妤似乎漸漸忘了曾經(jīng)蕭子慎給她帶來的傷害,這是何其矛盾?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總能讓人不知不覺中發(fā)生變化?;蜻z忘,或銘記,總有存在的方式。即便她再不愿承認,蕭子慎與那些旁人相比,總歸是不一樣的。他是唯一一人見過完整的她,那落魄,那癲狂,那痛苦,那喜樂,他都有參與。只是舒妤不懂,那也是愛。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那五年灰色的記憶,因著蕭子慎的介入,才有了點光亮。
彼時,她的抑郁癥很是嚴重。而母親的離世更是加重了她的病情,那幾乎是擊垮了她最后的防線。她每天一個縮在屋子最角落的地方,從不拉開窗簾,也不開口說話。不吃不喝好幾天,最后是暈在了房間里。蕭子慎只能將她強制送進神經(jīng)科,她每天都在看管下吃藥。那時,她覺得活著真沒有意思。她幾次在洗手間里試圖割腕,都被及時地搶救回來了。接下來,她又是那般生無可戀地躺在病床上,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蕭子慎又找了業(yè)內(nèi)頂尖的心理治療師,每天幾乎都輪番和她聊天。舒妤十分討厭那種感覺,將自己赤裸裸在陌生人面前被扒開,傷口血淋淋地赤裸。每一分的深入,都是將傷口再度撕裂。她拒絕溝通,自然也不配合治療,致使療程在不斷延后。
有一天,蕭子慎的秘書跟他說舒妤的近況時,他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他那天提前下班了,直接去了醫(yī)院。在病床上看到舒妤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眼神里已經(jīng)完全沒有任何色彩。就這般不想活嗎?那當初大費周章地找到她,難得大發(fā)慈悲地想要報恩一把,竟會遇到如此難堪的情景。蕭子慎當時他的怒火騰騰往上竄,他打了一盆冷水,一把抓起舒妤。那時的她,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已經(jīng)很瘦很瘦了,蕭子慎沒有想到她會這么輕。蕭子慎不由分說地把舒妤按進那個盆里,蕭子慎的秘書都看呆了,連忙上去攔住蕭子慎,護士也說:“蕭先生,舒小姐還不能受這樣的刺激,這會加重她的病情的?!?p> 秘書也說:“總裁,太太還病著呢。這樣下去她會窒息的?!?p> 蕭子慎回頭瞪了他們一干人一眼,他們都被蕭子慎冷冽的目光所怔住了,無人再敢向前一步去勸阻還在盛怒之下的蕭子慎,蕭子慎陰冷的話,悄悄傳來:“舒妤,醒了嗎?不要以為你是這世上最慘的人,比你慘的人比比皆是。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那好我成全你,今天過后,我就不會管你,讓你自生自滅。如果你想要好好活著,那就打起精神來,別再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你這樣,無非就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難道你就不想查清你父親之死,給他一個清白?難道你忘了你母親的臨終之言,想讓她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嗎?”
這番話無疑是擊中了舒妤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她曾經(jīng)的家,那個倍感溫暖的地方。父親自小就是他的榜樣,她深受父親的價值觀影響,她至今都不能相信高風亮節(jié)且剛正不阿的父親會做出那樣的事。因為前路的黑暗,她被蒙住了雙眼,不能再理智地判斷。而蕭子慎正是那個為她劈開迷霧的人,她清楚地認識到,無論她是否深陷泥淖,她都無比渴望了解真相,探究她曾經(jīng)堅信不疑的光明。
說完這番話,蕭子慎已經(jīng)明白舒妤已經(jīng)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所以他走了,他知道此刻的舒妤是需要一個獨立空間來思考,畢竟舒妤曾是個那樣明媚通透的女子啊。他實在不忍心正值風華的女子就這樣落寞了,何況她曾對他還有滴水之恩。
自那以后,舒妤是從心底開始正面接受治療了。但抑郁癥是個很艱難的過程,它不同于其他病癥,是無法治愈,只能被控制。出院之時,連主治醫(yī)生都在感嘆,很少見過這樣的病人,自控力極強,內(nèi)心如此堅定。其實他們研究心理的人也明白了,這樣的人本身就是極其危險的,如果他們選擇劍走偏鋒,世上除了他們自己無人能夠?qū)⑺麄兝貋?。也正是因為舒妤她自己想要病癥能夠解決,所以才有機會給他們這些醫(yī)生們,不然她一輩子都會在被自己圈進著。
每每想到此處,舒妤總是感念當時蕭子慎的那番話。其實他是可以不說的,那時的舒妤完全就是個廢人,于他的商業(yè)宏圖來說,毫無價值??墒捵由鞯哪欠?,還是說出口了,而且竟然讓旁人如此輕易捕捉到他的情緒,所以外人看來,當真是“怒發(fā)沖冠為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