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甜蜜的負擔

　　李偉是一名在京城的程序員。

　　他不是京城人，老家在東北冰城，京城的房租很貴，家里條件不是很好，考慮到租金問題，他租的房子離公司比較遠。

　　早上七點起床，匆匆吃個早餐，然后擠地鐵去公司，等到了公司差不多也就九點了。

　　來到公司，開始各種改bug，中間偶爾抽空看一下朋友圈，看到某個朋友和女朋友出去玩了，心中羨慕，默默地點了一個贊。

　　中午，自己一個人去吃個飯，回來之后感覺困得要死，拿出手機劃劃水，領導過來視察時，立刻收起手機，假裝認真的看著電腦。

　　到了下午六點，李偉一想到馬上要下班了就感到開心。

　　就在這時，傻逼產品經理過來了，李偉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果然，產品經理開始各種bb，要求改需求。

　　李偉很想說一句，你他媽的產品都沒上線呢，你給我說要從用戶的角度看，看你麻痹啊。

　　好吧，又要加班了，晚上9點多，李偉終于走出了公司。

　　他托著一身疲憊，站在燈火輝煌的街頭，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抬頭看向天空。

　　眼前的一棟棟高樓，幻化成一只擎天巨獸，張著黑黝黝的大嘴，將他吞噬了。

　　每天都是這樣，日復一日。

　　梭羅說，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絕望的平靜中。

　　李偉年輕時對這句話無法感同身受，現在他深有體會，每天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未來一眼能看到頭，自己安慰自己未來能成功，但自己都知道自己在騙自己。

　　有時候想想，只有欺騙自己，才能讓他鼓起勇氣，對抗一潭死水般的生活，覺得挺悲哀的。

　　他還不到三十歲，卻感到自己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青春和激情被打磨的所剩無幾。

　　擠地鐵回到家，沖了個澡躺在床上。

　　別人說生活忙碌的時候會感到充實，但李偉卻感到非?？仗?。

　　京城不是他的家，在這里他找不到自己的支點，買房是買不起的，最終還是要回東北老家。

　　他像這鋼筋叢林中的一片羽毛，隨風飄蕩。

　　這時老媽來電話了，問他過得怎么樣，李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疲憊，說自己過得很好，偶爾還打起精神開個玩笑。

　　老媽說她聽說程序員工作很忙，讓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太累，該買的東西就買，不要舍不得花錢，說這些年也為他攢了些錢，買房的時候可以為他出一把力。

　　李偉眼睛酸澀，一個勁的點頭稱是。

　　最后老媽旁敲側擊問他找到女朋友沒有，李偉沉默了。

　　一天上下班把絕大多數時間都占據了，有空閑時間也只想睡個天昏地暗，哪有時間找女朋友，他支支吾吾應付了過去。

　　妹妹過來聽電話，妹妹今年上高三，正是最重要的一年。

　　李偉叮囑妹妹要好好讀書，想要買什么東西就給他說，不要問爸媽要錢，還有不要和外面那些男孩子瞎混，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妹妹非常乖巧的答應下來。

　　掛了電話，李偉刷微博發(fā)現他關注的孫碩發(fā)了新微博，推薦了一張名叫那些花兒的專輯，歌手名叫楊曦。

　　楊曦是誰？

　　李偉沒有聽過，但出于對孫碩的信任，他毫不猶豫的打開阿里音樂，搜索了楊曦的專輯，準備聽一聽。

　　李偉很喜歡民謠，孫碩說的那句“愛情與理想，是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他非常贊同。

　　每天渾渾噩噩的在庸碌的生活中掙扎，民謠里那些簡單、純粹、美好的東西，能撫平他內心的焦慮。

　　他很少有機會去遠方，但誰心里沒有對遠方、對未知的渴望呢。

　　去不了遠方，在別人歌聲構建的夢里面飛翔，也是件不錯的事。

　　每個人與生俱來就有做夢的權利。

　　聽歌自然是從主打歌開始聽起，李偉躺在床上，在舒緩的音樂和詩意的歌詞中，感到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每個人聽歌的嗨點都不一樣，民謠那種美好清新的感覺，很能夠打動李偉。

　　連著試聽了三首歌，他都非常喜歡，立刻將專輯買了下來。

　　“這首歌叫才華有限公司，名字挺奇怪的?！崩顐c擊了播放。

　　在口哨聲中，楊曦醇厚中帶著絲絲溫暖的聲音傳出：

　　“我們來自才華有限公司

　　每天上班下班打卡要準時

　　老板承諾年底加薪升職

　　有幾個同事又離職

　　就是這家才華有限公司

　　維系了家的溫飽事

　　坐在格子間敲打的手指

　　卻感覺生命此刻像是靜止

　　……

　　特別鳴謝才華有限公司

　　盡管要扮演著螺絲

　　豐功業(yè)績留給偉大去證實

　　做一顆墊腳石也不太奢侈

　　……

　　現實啊不復雜

　　說服你要低頭別再犯傻”

　　一句句歌詞鉆入耳中，如同一顆顆子彈將他擊中了。

　　李偉微微愣住了，眼淚突然飆了出來。

　　每個人聽歌都是在聽自己，李偉在這首歌里面看到了自己。

　　那家才華有限公司的員工是自己；

　　坐在格子間敲打的是自己；

　　扮演螺絲的是自己；

　　維系家溫飽事的是自己；

　　感覺生命此刻像是靜止的也是自己。

　　李偉感到這一首歌就是為自己寫的，每一句歌詞都鉆進了自己心里。

　　他起身從煙盒里拿出一根煙，點燃，狠狠地吸了兩口。

　　作為一名剛進入社會沒幾年的青年，生活在大都市中，他有著各種憂慮。

　　有時候他會像個憤青一樣罵這個世界真不公平。

　　一天拼死拼活的努力，也不如那些生來有錢包的人。

　　有時候他會像個懦夫一樣產生逃避的想法，干脆回到老家，找一份輕松的工作得了，為什么非要在大都市打拼。

　　有時候壓力很大，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忍不住會產生消極的想法，感覺生而為人，真他嗎的累。

　　人從一生下來就要面臨各種選擇。

　　選擇上學，選擇朋友，選擇工作，選擇洗衣機，選擇冰箱，

　　選擇一個不美也不丑的老婆，選擇一個不貴也不便宜的車子，選擇一個不大也不小的房子，選擇生一個不聰明也不笨的孩子，

　　選擇分期付款，選擇深夜擼一發(fā)，選擇生活，選擇未來……

　　選擇……

　　我選擇他媽隔壁啊！

　　李偉有時會問自己，人為什么要選擇，這他媽就是生活的意義嗎？

　　生而為人，到這個世界走一遭，就是為了做選擇題嗎？

　　為什么別人那么選擇，我也要那樣選擇？！

　　我他嗎可以選擇不選擇嗎！

　　李偉感覺非常無力。

　　生活將他的自我淹沒了，世俗世界的強大慣性如同一個巨大磨盤，他是磨盤下的一粒小麥，被碾壓成粉末。

　　可是——

　　怎么可能不做選擇？

　　每個人都是生活在他人的期待中，人不是為了自己一個人而活。

　　他回老家找一個輕松的工作也能活下去。

　　可是，親戚們會說，你看他名牌大學出來，怎么找了一個工資這么低的工作，看來能力不怎么樣，這些年書是讀到狗身上去了吧。

　　女孩會說，你這點工資怎么買房買車，老娘才不嫁給你。

　　就算他強大到了不在乎他人目光的程度。

　　可是，還有父母期盼的眼神，他還要為妹妹做好榜樣。

　　李偉將煙頭在煙灰缸碾滅，站起身來，來到窗前，看著連綿的夜色，沉默不語。

　　各種繁雜的思緒匯聚在一起，不停地攪動著，吼叫著。

　　良久之后，李偉突然笑了。

　　他思考生活的意義，想要找一個答案。

　　可是，答案根本不用找，只要問一下自己就可以了。

　　庸碌的生活看不到終點，那么他這幾年是怎么走下來的呢？

　　在他焦慮煩躁的時候是什么在支撐著他？

　　或許，生活本是就是庸碌而無聊的，是一條漫長的黑暗之路，但他要堅持走下去。

　　為了父母期盼的目光，為了那些真心的朋友，為了可愛的妹妹……

　　這些東西是他生活的支點，那些人與人之間的羈絆，那些美好的感情是生活的意義。

　　父母朋友親戚的期盼有時讓他感到壓力很大，但是，這些東西摻雜了美好的情感，所以壓力也是甜蜜的負擔啊。

　　每個人自己是不會發(fā)光的。

　　可是，那些投注在我們身上的目光，匯聚在一起，讓我們每個人都閃閃發(fā)亮，照亮了生活中的黑暗。

　　李偉打開手機，發(fā)了個朋友圈，分享了楊曦的專輯，評論里寫到：

　　“今天聽了一張專輯，真是太棒了，分享給大家。

　　這幾年有時候感到很累，壓力很大，想要逃離。

　　剛才聽了這張專輯，讓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愿每一位朋友都能在塵世間獲得幸福。

　　祝你們生活愉快，晚安。”

　　扔掉手機，李偉點了一根煙，看著窗外。

　　他像個瘋子般對著空氣說話：“李偉，你可是個男人啊，怎么能打不起精神？你必須要打起精神！”

　　成年人就是這樣，每一次崩潰后總會迅速整理好情緒。

　　畢竟——

　　明天，

　　太陽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