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等沁竹從柴房被大夫人放出來時，已是蓬頭垢面。
站在柴房外，面對大夫人余怒未消的指責(zé)和教訓(xùn)，沁竹彎下腰身來，連聲認(rèn)錯。
在場的丫鬟婆子，以及忍不住抽泣的王苧，誰也沒有察覺到，在沁竹彎腰之后，那被全散而凌亂的頭發(fā)擋住的眸子，已再無半點不諳世事，而是換以更城府、也更會算計的眼神。
自從女兒經(jīng)歷了這場遭遇，這三日里，王苧一刻也不敢離開女兒半步，時時想著法地陪她哄她。
“沁兒，”王苧削了一個蘋果放在桌上的碗里，“這是我今天早上讓劉媽去買回來的，挺甜的，你嘗嘗。”
“我不餓，你吃吧?！?p> 得到的，卻是沁竹漠不關(guān)心的一句。
王苧有些愣神，見沁竹在梳妝臺前，只顧著挑選著她的發(fā)簪，但也沒作多想。只覺大概是女兒剛被關(guān)了十幾天，心里還是有幾分耍性子吧。
“你在挑簪子嗎？”她趕緊換了個話題，“讓娘幫你看看……”
“你煩不煩？”
沒想，沁竹卻厭煩地質(zhì)問道，眼神也冰冷得像利劍一般朝她看去，像是憎惡她那般。
這一句，讓王苧被問得愣在原地。
為何女兒出來后，會對自己如此反感？
十幾天前，自己去送薄毯那時，沁竹還同以往那般乖巧懂事，反而怕她冷著，要將披風(fēng)還給她。
怎么這時……難道女兒這三天里，是聽到了什么消息嗎？
就在沁竹被關(guān)的期間，王苧不是沒做過努力。她求過尹洪和大夫人，用過了各種辦法。
并且，在她聽沁竹說這其中有誤會后，她還專門買了件下人那種粗糙衣服，喬裝一番，花錢找了個陸府的婆子打聽。
了解后才得知，原來早在華州的時候，沁竹就和陸縉見過一面了，二人似乎就是在那邊，互相有意。結(jié)果回來之后，陸縉便央求陸夫人，要將和詩雨的婚事，換成和沁竹的。
至于陸縉，自從二十八日那天，陸縉騙取家中下人的信任出門之后，陸府對他的看管也就更加嚴(yán)厲。再加上他惹出的禍，陸家人當(dāng)即就決定，在第二天就將陸縉送回了軍營。
而當(dāng)問及陸夫人不滿沁竹的緣故時，王苧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整個人一時間也感到無地自容。
最讓陸夫人不滿的，不僅是因為沁竹庶出的身份，更是因為王苧的青樓出身。
女兒戀情失敗的最主要原因，竟是自己。
是啊。
試想，若沁竹和詩雨的身份對調(diào)，她又哪需要遭受這種苦頭。
從頭至尾，都只能算是她這個當(dāng)娘的不爭氣。
或許，沁竹就是在這三天內(nèi)，打聽到了這個消息。畢竟，自己也無法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黏在女兒身邊。
恐怕，女兒是知道了此事，才對自己不滿。
“那……我不惹你了?！?p> 說著，她便退向一旁，準(zhǔn)備將自己方才削好的蘋果自己吃了?？蓜傋叩阶琅?，還未拿起，就見沁竹也選好簪子，站起身走向門口，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你去哪里？”她放心不下，不可能再坐視不管了，“……娘陪你去?！?p> “我準(zhǔn)備去外面透透氣?！?p> 沒想，沁竹卻冷傲地道，似乎一副沒把她看在眼里的樣子。
“沁兒……”
“你放心，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可不會自尋短見或是再去找陸家的人?！?p> 大概是她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我不過是想去街上玩兒一陣子，你就不要再過度緊張了?！?p> 王苧見她說起陸縉之事，反倒平淡至極，不像是還念念不忘此事，這才稍稍地放下心來。
“所以你不用跟來，”末了，她又添了最后一句，“我一個時辰左右便會回來?！?p> 何故今日的女兒，竟有種陌生感？
陌生到讓她覺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王苧算是被她下了死令，又怕刺激了她，因此只好站在原地，目送著她朝尹府大門走去的背影。
沁竹從在熱鬧的街道上就一路警惕，不時想辦法觀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蹤著自己。在街上人來人往的地方閑逛很久之后，這才進(jìn)入一條小巷里。
小巷中相對僻靜，比起熱鬧的大街，只有幾個人往來。
巷道較為蜿蜒，岔道也多，她在巷子里繞了一陣，這才走到一處被圍墻圍起的私宅前。
沁竹左右仔細(xì)地查看一番，確定沒人之后，“砰砰”敲起了門。
她敲門的聲音也有特定節(jié)奏：先連續(xù)三聲，后連續(xù)敲五聲。
院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邊打開。
開門的，是比沁竹年紀(jì)稍大一點的女子。
只是這女子面上并無多少血色，再加上面無表情，因此看上去更有一絲瘆人的感覺。
她見是沁竹，亦無多問，只是冷漠地朝身后退了些，讓沁竹趕緊進(jìn)了院子。
她們似乎是認(rèn)識的。
這處宅子雖不大，只有兩層，但院落內(nèi)卻干凈整潔。
沁竹進(jìn)了院子，直接走上二樓的一間小屋。
屋內(nèi)的擺設(shè)雅致，家具也是選用的上等材料，一看就并非尋常人家能比。
她剛到門口，就看到一位身穿灰衣的中年婦人，雙目緊閉地跪在一方座矮桌前。桌上，還擺放著她平日戴的木簪。
這位中年婦人，正是劉媽。
而在劉媽正對面盤膝而坐的，則是壽宴那天，出現(xiàn)在尹府后門的那老乞婆。
只是，她現(xiàn)下已經(jīng)不是乞丐的裝扮了，而是換以一身黑衣，頭戴幾樣說不上名字，但又有幾分詭異神秘的裝飾。
檀香中的一縷青煙恰巧飄過她身旁，但這也不打擾她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些沁竹聽不懂的話。
沁竹走過去，恭恭敬敬地作上一揖，隨后也像劉媽一樣跪下身去：“巫師大人，小人將紅玉帶來了。”
那巫師仍是閉著眼，只是說道：“放在桌上就好?！?p> 沁竹打量起巫師的神色，見她此刻極為認(rèn)真，明白她是在給劉媽加強(qiáng)封印，因此不敢多作打擾，只好將紅玉取出來，放在桌上。
待會兒，巫師也要像給劉媽加強(qiáng)封印這般，也給自己加上。
這房間還套著一方小間，只聽這時，小間內(nèi)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隨后，那腳步聲的主人朝這邊過來了，在連接兩間房的青色門紗上，一個婀娜的倩影便浮現(xiàn)在上頭。
只見屋內(nèi)人妙手伸出，將那門紗輕撩而起，里面出現(xiàn)的雪膚丹唇的女子，竟是尹詩雨。
尹詩雨不緊不慢地走到正上方的椅前坐下，兩手很自然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面向著沁竹，一副很有威嚴(yán)的樣子：
“王苧肯放你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