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的眼神灼熱起來，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以做什么呢？除了做個好學(xué)生，好員工，自己好像不會其他的技能。
“明明，我明天想回家看看我爸。你晚上把胸針的樣子畫出來，我拿去給他的小女朋友?！彼{媚望著窗外，“我剛剛一直在想，其實我爸爸只是不知道怎么對我好吧。”
“那還回來住嗎？”明明側(cè)過頭，看著藍媚安靜下來黑白分明而乖順的大眼睛。
“住啊，我只是回去看看他。”藍媚把眼睛彎起來甜甜地一笑，“你怎么舍得我離開？嚴(yán)格來說，你算是我第一個朋友?！?p> 看著藍媚的笑，再緊繃的神經(jīng)也放松下來，明明笑了笑閉起眼睛開始補眠。
蘇州站附近修得古今相宜，藍媚緊緊抓著明明的手怕被擠散在如潮的人流中，這次非常自如地把她價格不菲的雙肩包背在胸前。
火車到達虹橋站的時候，才是下午兩點半?；疖囬T開，隨著人群匯入去地鐵的人流中。明明不是上海土著，此刻感覺到一身自如，蘇州那個多年不變的小鎮(zhèn)，卻似乎成了遙遠的故鄉(xiāng)。
“回去了你好好收拾啊，別賴在沙發(fā)上，一賴就不想起來了?！奔依镞€有許多個紙箱等著打開，歸置到位。
“那我們晚飯吃什么？”藍媚又惦記起吃食。
“我真希望自己可以靠光合作用生存?！泵髅鲊@了口氣，其實自己也很累啊，真想躺著不要動了，“怎么著也算新居入伙，路上去菜場買點菜炒一下吧?！?p> “好！那我負(fù)責(zé)衛(wèi)生間和廚房的打掃?！彼{媚難得自告奮勇。
換乘上地鐵，兩人居然還有位置坐，明明側(cè)過頭問靠著自己肩膀的藍媚：“你說，我家里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哪方面糟糕？”藍媚的眼微閉起來。
“就……是不是覺得很窮，而且……我爸爸是不是太不上臺面了？”明明問得很慢，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實話說，家里的確是看起來清貧簡陋了點，你爸呢，是有點不著調(diào)，但是你媽媽很好啊，我喜歡阿姨身上媽媽的味道?！彼{媚慢悠悠地說。沒有可憐或是鄙視的語氣，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般平鋪直敘。
“我愛過的人，來過我家一次?；氐剿某鞘芯透姨崃朔质??！泵髅飨肫鹉莻€站在梧桐樹下握著自己的手，傻傻笑的男孩子，那些回不去的時光瞬時又刺痛了自己，“我沒有問過他為什么。這么多年，這是我唯一想到的理由——他嫌棄我的家庭?！?p> “那你還愛他？”藍媚坐起來，犯著迷糊的眼看著明明。
“不知道，但是放不下?！泵髅鲊@了口氣，“放不下就沒法開始新生活，我一直覺得欠自己一個正式的句號?！?p> “那是他渣?！彼{媚比了個兇狠的手勢，“喲，到了?！钡罔F已經(jīng)到站，差點錯過站點。
“他不渣?！泵髅鬓q解著。無論如何不愿意這個嚴(yán)重的字眼去定義那個為了給自己過生日，狼狽得從男生寢室樓頂爬到女生樓隔著防護欄點蠟燭、彈吉他唱生日歌的男孩子，那個兩眼像黑葡萄一樣永遠認(rèn)真而簡單的男孩子。
順著人群出站，抬頭看天才發(fā)現(xiàn)日頭還高。兩人商量了晚上要吃點什么，在路口分手：明明去菜場，藍媚回去先收拾廚房淘米煮飯。
真正的家庭主婦通常是不會在下午逛菜場的，清晨才是她們的戰(zhàn)場。但明明習(xí)慣了下午和晚上去買菜，此刻的菜場顯得冷清一些，不用排隊稱菜付錢。
“阿姨，要一個土豆一個洋蔥一個青椒，再幫我稱一小顆西蘭花?！泵髅饕鲎詈唵斡趾贸缘目о?。
菜販稱完遞給明明，她早已看著稱上顯示的價格拿出手機掃碼付完錢。
轉(zhuǎn)了轉(zhuǎn)去冷凍肉柜，挑了兩只冷鮮雞腿，遞給老板：“老板，麻煩幫我剁開?！崩习逍廊蝗∵^，用大如菜板的刀輕輕松松手起刀落剁開了雞腿，稱完裝袋遞回給明明。
“謝謝您，再拿一盒微辣的咖喱塊。”明明指了指老板身后見縫插針豎在背后的架子上，整齊碼著的咖喱盒。
“一共21塊5，給21好了。”抹零或者送蔥是菜場老板習(xí)慣的營銷手段。
付完錢，拎著兩袋子?xùn)|西往小區(qū)的路上去。突然似被夏天中午的太陽曬久了一般，眼前一花往地上栽去。
失去知覺的前一刻，腦中驀然響起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藍寶回來。
過了很久？不，也許只是片刻。明明的意識漸漸回來，睜開眼看了眼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馬路牙子上，而買的菜則好好地在自己屁股旁邊既沒有少也沒有摔爛。
剛剛是聽到有個男人說藍寶回來吧？我一定是太累出現(xiàn)了幻覺——明明點點頭，壓下心里強烈而怪異的不安，拎起東西往小區(qū)走。
爬著15號樓的樓梯，是一種新一種舊交纏的感覺。就好像日日看到的人，似乎哪里又不一樣。上到三樓敲了敲門，藍媚哼著小調(diào)過來開門，旋即又花蝴蝶般拿著抹布翩然滑著舞步跳到抽油煙機旁邊，用抹布擦起油膩的油煙機。
米飯已經(jīng)在鍋里煮著，明明便馬上把青椒和西蘭花用水泡起來，雞腿塊泡著過血水。一邊拿出土豆削皮切塊，一邊把鍋點火熱起來。
“呲啦”一聲，土豆塊進了鍋，明明揮了揮鍋鏟，讓藍媚過來接手翻炒，自己則從水池里撈起青椒，又搓洗了一通后放在菜板上切塊，形云流水地把青椒也扔進鍋里翻炒起來。
此時見泡雞腿的水已經(jīng)發(fā)紅，馬上將鍋里的菜盛起來，重新起油鍋把雞塊倒進去，炒干這雞塊再將炒過的蔬菜重新放進去翻炒。
指揮藍媚把咖喱塊打開后取了兩塊咖喱扔進去，翻炒再加水開始燉起來。不多時滿屋子便飄起咖喱的香味，明明將泡在水池里的西蘭花撈起來沖干凈后改刀，趁著鍋里的咖喱已經(jīng)燒開并且開始濃稠，把所有西蘭花扔進去咕嘟起來。
“好香??！”藍媚湊過來兩眼發(fā)直，“明明你真棒。”
“拖咖喱塊的福，肯定不難吃。再說營養(yǎng)可以保證。”明明一個人住的時候常常在周末做一鍋咖喱，煮一大鍋米飯。分開冷凍起來，平時回到家用蒸鍋熱一下米飯和咖喱就是美好的一餐。
很累了，但是坐在餐桌旁兩人卻不見疲憊。明明將米飯盛在盤里，旁邊舀一勺咖喱澆上去，賣相實足可以擺到店里去賣這么誘人。
明明臉上還是愁云不散，但坐在心滿意足的房子里，有單獨的餐廳，甚至這餐桌樣式也那么可心，終于有一點點慰藉。
“真香啊！”藍媚捧著盤子大大吸口氣，毫無美女姿態(tài)地低下頭用勺子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嘟噥，“明明啊，你不要上班了，開個店賣快餐可以發(fā)財?shù)?。?p> “可是上班可以學(xué)東西啊，我翅膀還遠遠沒有硬?！泵髅餮氏驴诶锏娘?，眼神一黯，“也許我爸媽等不及我慢慢進步。”難免又想起了自己還要還16萬這么多錢，一籌莫展。
藍媚馬上感受到明明的低落，暗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俯下身用手掌輕拍明明的手臂：“我明天回家去跟我爸商量一下，哪怕你需要借錢也可以問我借?！?p> 明明點點頭，默默吃飯。
“好啦，今天我來收拾?！彼{媚察覺到明明的低氣壓，乖巧地主動承擔(dān)洗碗這樣瑣碎的工作。
明明站起身：“我東西多，先收拾房間里的東西。”
回到新的房間關(guān)上門，后背抵在門上。門鎖“咔嗒”一聲扣上時，終于放下所有強撐的堅強，蹲下身雙手抱住自己瘦瘦的膝蓋，眼淚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