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齊州往鈺都越來越暖但終是隆冬,仍是難耐。擷芳貪婪的看著一路上的風景,花團錦簇事,一片灰色也是。
初七見擷芳如此沉默,有些擔心:“公主可是不適?”
擷芳把玩著那只費盡心思得到的香囊,時不時看看外面,愁惘萬千:“你看這香囊好嗎?”
初七道:“奴婢不識器物優(yōu)劣,但這香囊金玉相映,又費了這番心思必是上品,只是不知公主想贈與何人?”
擷芳從腰上解下,與那步搖放在一處,忍不住多看兩眼還是合上:“這香囊手藝甚好,我怎舍得送人,都給我好生收著,若有差池唯你是問?!?p> 初七應下:“奴婢是皇上派與公主的,若有任何憂慮均可讓屬下分擔?!?p> 擷芳手摸著耳后半是抓撓半是扶腮,心里有事的時候擷芳多是這樣的姿勢,半響才道:“你也知道袁公子所求之事,回都之后你就幫我去查吧?!?p> 糾結這么久也沒能把心中的話說出來,這世間可用之人不多,可言者幾無,甚是可悲。
讓初七找了壇酒來暖身子,擷芳喝了幾口,暖意由胃部傳遍全身,看看這酒笑道:“這天真冷,以前在宮中暖爐烤著,從未覺得,真是錦衣玉食軟人心志呀?!?p> 初七接過酒來,又拿手爐去暖:“公主心志堅強遠非常人可及,這衣食之事不必拘泥?!?p> 擷芳道:“我拘泥的從來不是別的,只是我的心,看不清,摸不準,迷迷糊糊一生而已。幸而有晏南哥哥護著我,否則,這后宮的勾心斗角早就把我陷進去了。”
初七道:“公主恐是思慮過重,勞心損體了?;屎竽锬锱c公主生母是姐妹情深,皇上對公主寵愛比任何一個皇子都要多。”
擷芳靠著窗沒有回答,一小口一小口的飲酒,只是一小半的量,暖和的便生了倦意,小睡后車已到了驛站。
“公主,醒醒?!背跗吆暗馈?p> 擷芳裹好狐裘下車去,剛剛睡過身子還是不大靈活,加上路上雪滑,腳下正好一片泥濘,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心想這下可要摔慘了。沒想到身后是一個柔軟的懷抱,還有熟悉的書墨香,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衣服,他的下巴就靠著擷芳的額頭,溫熱的鼻息吹過臉龐,微醉的臉緋紅,如三月花,但全是懼怕之色,目若秋水。
鄭燮瑜一手抱起擷芳雙腿,擷芳本能的抓住他的肩膀,不敢松懈,雪水浸潤,泥水沾衣,衣裙上的泥水一滴滴墜地,風如白刃刺骨,此刻卻若四月溫煦。
擷芳坐在矮床上,仿若大夢,他平日都是嚴肅疏遠,今日行為實在反常。鞋襪盡濕透,鄭燮瑜幫她脫下鞋子,伸手褪去襪子,細白的腳踝冰冷極了,突然一只手伸過來捉住他的手,一抬眼,她就那樣癡癡的看著他,無聲言語。鄭燮瑜幫她褪下一只襪子趕緊轉過身去,那襪子就拿在手上晃著:“公主,臣冒犯了?!?p> 擷芳望著那修長的背影,褪下另一只襪子放在鞋中,將雙腳藏于衣裙下:“阿瑜我好了?!?p> 窈窕秀麗的公主,在男人眼中亦是女人,嬌而不媚,美而不妖,端莊而不失靈動。鄭燮瑜掃了一眼,從柜子中翻出一床被子,給擷芳圍上:“天冷,你大病初愈,不可受寒了,少飲酒,皇室子女不可失了儀態(tài)?!?p> 擷芳呆呆地看著他嗯了一聲。
初七敲了敲門板:“公主,太傅大人,請讓奴婢為公主更衣。“
更衣之后擷芳就抱著雙膝在矮床上呆坐,不知在想什么。初七先命人生了暖爐,燒好熱水再請梳洗。
擷芳褪下重服,散下發(fā)髻,雖不是宮廷場所,亦須表示貴族儀態(tài),這一身飾物華服于她而言與枷鎖無異。深吸一口氣沉入水中,微熱的水沁潤毛孔,全身輕松,心態(tài)平和很多。
初七滴上幾滴安神去乏的精露,輕輕按摩著太陽穴,又按摩肩頸去除疲乏:“公主近日煩心之事可與太傅有關?“
擷芳安靜聽著,初七又說:“太傅乃是正人君子,于國為忠臣,于友是善友。公主若是有何迷惑,以他的智慧定比奴婢更高,解你煩憂?!?p> 屋中更暖和,擷芳懶懶的在床上滾了一個時辰,都沒有睡意。輾轉反側,仿若螞蟻撓心,難以入眠。伸手拍了幾下桌子又滾入被中。
咚咚咚,門響了三聲。
蘇安恭敬地站在門口,手中拎著紅漆食盒,像是等候多時。
“聽說今夜小姐沒有用膳,這是小人特意留出來的?!碧K安道。
初七接過食盒,退入屋中,擷芳道:“我知道了,多謝?!?p> 蘇安道:“公子托小人帶話,還請一會移步南屋。“手指著對面的房間,門口的木片上刻著南字,紅色穗子靜靜垂下。
初七問:“公主吃點吧,路途還需幾日,須得養(yǎng)精蓄銳?!?p> 擷芳無心飲食但也勉強吃了點便去了南屋。
鄭燮瑜還在案前處理公務,一盞油燈火有些掉了,擷芳挑起燈芯又亮了些?!安恢憬形襾碛泻问??“
身后的窗戶微微開了條縫,依稀可見雪色反入屋中,鄭燮瑜收起筆:“公主可是害怕邊境之事被皇上所知?“
擷芳反問:“父皇對我向來包容,再說我的行為皆是昭國兒女該做的事。況且一切都過去了,父皇不會追究的,太傅以為有何不妥?”
鄭燮瑜道:“公主思慮當然沒有不妥,只是若是皇上知道公主如此冒險,一則兩國關系轉和之日又將推延,二則,皇上亦是父君,此后公主再無出宮可能?!?p> 擷芳挑了挑眉:“你有何高見?”
鄭燮瑜道:“我草擬了一份陳情書,公主可回去整理一番交與皇上?!?p> 擷芳伸手去接:“那就有勞太傅費心了。”
鄭燮瑜沒有松手:“你坐到這里來。”
擷芳沒有動作,鄭燮瑜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往懷里一拽,擷芳驚叫一聲:“你!”
鄭燮瑜道:“如何,讓你好好呆著,你從未聽過話?”
擷芳眼眸左右轉動,心突然就虛了:“我,我沒有,都是意外?!?p> 鄭燮瑜盯著她的臉似乎要將她看穿:“有時我真想剖開你的頭,看看你這腦袋里裝了些什么。讓你別去偏要去鄴軍,若是晚了一步你就死了,你知道嗎?”
“讓你在齊州等著,非要去惹那袁府。你可知他們都是些什么人,萬一?”鄭燮瑜眉頭緊蹙?!拔叶疾恢酪ズ翁幗o你收尸?!?p> 擷芳小聲說:“不是還有初七嗎?”
鄭燮瑜咬著嘴唇道:‘那你在鄴軍時為何不帶上她。“
擷芳低下頭。
“真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唉?!班嵺畦さ馈?p> 擷芳道:“父皇說你會保護我的?!?p> 鄭燮瑜氣的說不不出話:“你,那只是皇命,不一樣?!?p> 擷芳道:”都一樣,你別騙我。“
鄭燮瑜壓下奇火:“這些日子你安靜些,邊關諸事急需回都落實,若有不適,即使告訴我。太子托我一定要照顧好你。”
擷芳偷笑:“哦,那我先回去了?!?p> 轉身要走,鄭燮瑜喊:“站??!”一本奏本扔到她手里?!叭グ??!?p> 夜半時推開窗看,久違的月亮穿出層云,照耀夜里的雪,離晴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