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斌，最近你是不是太活躍了點，又不是你退伍，這么興奮干什么?！币妭z人回來，霍連杰沖著尹斌問。
“嘿嘿，班長，我這不是為了增進和老兵們的感情嘛，將來沒準就在哪遇到了，來個他鄉(xiāng)遇故知?！?p> 霍連杰瞥了瞥他，沒好氣道：“你就蹦跶吧，等到了老兵連，有你好受的。”
尹斌特意靠近霍連杰，小聲問：“班長，今年帶新兵的名單下來了沒？有沒有我??？”
霍連杰白了他一眼：“你想帶新兵啊?！?p> 尹斌理所當然的回答：“當然，咱們熬了一年終于成了老兵，也可以在新兵面前嘚瑟嘚瑟?！?p> 霍連杰抄起防暴棍，原地比劃著，說道：“今年這是怎么了，好幾年不用，怎么感覺手生了呢。哎，玉不琢不成器啊?？磥硎堑眉兰懒??！?p> 嚇得尹斌連連后退擺手，忙不迭道：“班~~班長，冷靜，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不去了還不成么，不去了?！?p> 霍連杰在那嘿嘿直笑。
“不去不行，趕緊穿戴整齊跟我巡邏去?！?p> 天已經(jīng)全黑了，昏黃的路燈光把樹影拉的厚重，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俱樂部里開歡送會，整個營院顯得空落落的。
“我剛當兵那年，在這個地方，跑十五公里的時候吐了，吐得昏天黑地，我班長在旁邊給我順氣，等吐完了，我班長問我，好點了嗎，還吐嗎。我說沒事了班長，好多了。班長就說，嗯，那就好，既然不吐了，趕緊跟上接著跑，你都落后一圈了。于是，我被班長拽著跑完了剩下的路程，一點力氣都沒了，就靠著一股意志，等回到班里，我直接軟在床上不想起來，真想躺他個昏天黑地?！?p> “這個地方，我記得應該是轉(zhuǎn)士官后第二年帶新兵的時候，不知道誰在這里弄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好巧不巧的是，一個新兵還在這里摔倒了，整個身體趴在這里，手都擦破了。可是他硬是一聲沒坑的爬了起來，拍拍土繼續(xù)跑，等跑完了才打報告去的醫(yī)務室處理，大冬天的血都凍住了，醫(yī)生清理了好久才清理干凈，然后消毒啥的，最后呢，在他手上留了一道疤帶回去了?！?p> “看見那棵樹沒，幾年前還是顆不大的小樹呢，記得當時一個老兵犯渾，氣的排長讓他爬樹，他是個城市兵，哪會什么爬樹啊，就在那杵著，不知道怎么爬。排長問，你怎么不爬。他說不會，排長給他示范了下，問會了嗎，他還是說不會。排長又給他示范了下，問會了嗎，他搖搖頭。排長前后示范了好幾次，這個人就說不會，最后排長納過悶來了，這哪是不會啊，明明是把自己當猴耍了，故意讓自己爬樹在那看笑話。最后氣的讓他抱著那棵樹抱了一上午?！?p> “看見那個地方?jīng)]，當年是個暗哨點，這個點還是我發(fā)現(xiàn)的，偷偷報給了連里。于是在那周，巡邏崗挨了一周的罵，因為死活找不到這個點的崗哨，簽字本一直是空白的。后來營里知道了這件事，特意向旅里申請安排了一個牛人，里里外外把最容易忽略的地方都安排了新的崗哨，整個營區(qū)的安全程度提升了一大截。為此，營長特意加了一個優(yōu)秀士兵的名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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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霍連杰走走停停，給倆人講著他自當兵以來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事。這個一直駐扎在山腳下的營院，迎接了一批批來自全國各地的新兵，也送走了無數(shù)天南海北的退伍人員。明天，它又將送走一批，幾天后，也將迎來新的一批新兵。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過如此。
老兵歡送會開了一晚上，在九點左右，霍連杰帶著韓松和尹斌回到了俱樂部。徐超正抱著王聰在那“痛哭流涕”，劉兵和其他老兵一樣，跟身邊的人聊天，或哭泣、或大笑、或深思、或打鬧。這一刻，沒有人再壓抑自己的情感，這幾年，無論部隊怎么樣對他們，無論部隊給了他們什么，這一刻，對部隊的眷戀，對戰(zhàn)友的不舍，表現(xiàn)無遺。
“班長，謝謝你這兩年的關(guān)照，讓我從一個懵懂的小孩變成了男子漢，學會了成長，知道了責任，懂得了感恩，謝謝！”
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人哭的跟一個小男孩一樣。
“你小子那脾氣啊，就跟驢一樣死倔死倔的，天天給我對著干，要解脫要自由的。這下好了，你丫解放了，不用聽我絮叨了。等以后找了媳婦讓你媳婦管你吧，看你聽不聽，敢不聽不讓你上床。”
一個班長拍著手底下明天要走的戰(zhàn)士，笑著打趣。
“班長，我還是想讓你管，這輩子就認你了?！?p> “別，我不是你媳婦，離我遠點！”那位班長故意嫌棄的樣子，卻又一把把他拉進懷里，狠狠抱了一下。
與此同時，還有很多叮囑的聲音傳來。
“明天大風降溫，沒準還有大雪呢，穿暖和點，別感冒了···”
“路上不許聚餐啥的，趕緊回家，別讓你爸媽等著急了···”
“沒事別回來了，路這么遠，還這么偏僻，山溝溝里不好找，別來了，折騰···”
“你下午才走，可以多吃兩頓免費的飯。以后，可沒有免費的了，大了，要養(yǎng)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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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明年，我們也會這樣嗎？”韓松低下頭，小聲問。
“會吧，年年退伍年年送。明年吶，后年吶都一樣。你們會怎么樣，我就不清楚了。那時候，我就不負責送你們了，沒準我們一起被別人送?！被暨B杰看著眼前的場景，心里也有些感傷。
這幾年下來，霍連杰已經(jīng)不止一次想要離開，只是一直得不到上面的批準。更何況今年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自己這種念頭越來越深。
部隊需要新鮮血液，也需要領(lǐng)頭人，現(xiàn)在的霍連杰，其實很矛盾。想繼續(xù)在部隊奉獻自己，做新兵的領(lǐng)路人，又總覺得已經(jīng)跟不上部隊的發(fā)展，落后太多。所以，自己也是很矛盾。
午夜十二點開始，隨著第一批退伍老兵的離開，營院里面開始不斷響起鞭炮聲、歌聲、告別聲，還有哭聲，院子里彌漫著一股特別地味道。
“這種事雖說年年有，可是每到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難受?！迸赃叄暨B杰胡嚕了兩把臉，點起一根煙，小聲道。
“班長，明年你送我們的時候會不會真哭出來?！?p> 霍連杰扭頭瞪了韓松一眼，沒好氣道：“放心，不會的。等你們走的那天，我肯定放鞭炮敲大鼓高歌一曲，慶祝你們這幫廢物點心終于走了?！?p> “真心話？”連長這時候走了過來，站在他旁邊，看著眼前這些不斷擁抱哭泣的退伍兵們。
霍連杰呵呵笑了兩聲，沒說話。
“我聽上一任連長說過你的事，再結(jié)合我自己跟你的經(jīng)歷，老班長，我說真心話，我不想你走。每一個老兵對于部隊都是最寶貴的財富，對于國家來說也是最重要的武裝力量。但是，反過來算，對于國家來說，年輕士兵卻是最有戰(zhàn)斗力的，她需要新鮮血液來保證活力，等我們不合適了也會被淘汰。況且，這些孩子離開他們的父母時間也不短了，咱們不能把他們永遠拴在這里的?！边B長話里意有所指。
霍連杰看了看他，還是沒說話。
“老霍，等這兩天結(jié)束了，你再帶最后一批新兵吧。”連長終于說出了對霍連杰接下來的安排。
“最后一批？”霍連杰轉(zhuǎn)頭看著連長。
最后一批？韓松心里也在嘀咕，這話分析起來兩層含義呢，要么是最后一年當兵，以后踏實做一個老兵。要么帶完后再也不當兵，連長的意思是哪個？
“對，帶新兵，再帶最后一年，副班長你自己選?！边B長收回自己的目光，看著霍連杰。
韓松還是猜不出連長這話是什么意思。
“那你這最后一批的意思是什么意思？”霍連杰問出了現(xiàn)場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連長扭頭看著霍連杰：“你覺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p> “行，年年送老兵，年年帶新兵，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這新兵連的老賴，終于也該畫一個圓滿的句號了?！被暨B杰沉默了一會，答應了下來。
“哦對了，二排長因為一些事情，可能整個新兵連都不在，所以你還得代理下新兵二排長，另外你用了一年的方雪冰副班長，已經(jīng)去士官學校進修了，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比較特殊。這樣沒什么問題吧。”
“沒問題！”霍連杰再次答應下來，同時瞟了韓松一眼。
額，霍連杰這眼神的意思韓松瞬間就懂了，走了個方雪冰，手底下還有個韓松。
“班長，那個，我覺得尹斌可以做你的新兵副班長?！表n松連忙道。
霍連杰眼含笑意，再次點起一根煙：“你覺得你跑得掉嗎？”
“班長，考慮下其他人唄，沒退伍的老兵也不少嘛?！表n松還是不想去新兵連，畢竟自己從新兵過來的，知道帶新兵有多累。
霍連杰嘿嘿一笑：“這個，看連里的安排吧，我說了不算?！?p> 韓松心想，這話說出來糊弄剛來的新兵行，說給自己聽，你以為我會信嗎，剛剛連長都說了自己定副班長，現(xiàn)在卻說聽連里的安排，誰都知道你在連里的分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事已經(jīng)沒得商量了。
韓松突然就冒出來一個想法，要不要自己裝病躲過這一次。
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送走一批退伍兵，所有留下來的老兵和即將成為老兵的新兵們，也一刻不停地一次次出來送別。
其實說實話，退伍這件事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站在旁邊看著別人離開，感覺總是有那么點怪怪的。
韓松很多次聽當過兵的人說過，別人退伍的時候，自己羨慕的不行，等真到自己退伍的時候，才知道這種感情真壓制不住，眼淚嘩嘩的留。
顯然，韓松現(xiàn)在還體會不到自己退伍的時的心情，只能體會送別的心情。
可能跟年紀有關(guān)，也可能跟自己想法有關(guān)。
僅僅一天的時間，所有退伍老兵全都離開了他們生活了兩年，五年，八年甚至是十二年（十三年）的軍營。整個營院，在傍晚的時候，再次陷入一片安靜中。
而韓松這批新兵，也終于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老兵，迎接他們的，將是新的一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