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微涼。
月光穿透層層的葉片,灑下零星幾點斑駁,堪堪照亮前路。封寒雨乘著夜色,緩慢而從容的向前走著。忽然“呼啦”一聲,一張帕子迎面糊來,正正方方的貼落在他臉上。
突如其來的一霎,封寒雨幾乎劍都要即刻出手了,但卻以強大的自控力給抑制下來:
理智告訴他,若是有人對他不利,絕無可能這般悄無聲息的近得了他的身。這是他在長期被暗殺明殺各種殺之中得出的自信,尚不至于輕易崩塌。
果然,拉開一看,原來卻只是一方尋常的手帕。
手帕上帶著淡淡的青竹香氣,并不如花香般濃烈,但卻更加清雅好聞。而且,這香氣雖然從來沒有聞過,他卻從中品出了十分明顯的個人風(fēng)格……這一判斷在他看到帕子角落繡著的一幅奇怪的大頭娃娃畫像時,就更加確定了九成九。
……秦婧。
秦師妹。
封寒雨心有所感,忽一抬頭。果然,眼神與樹枝上一對錯愕的鳥眼迎面對個四平八穩(wěn)。
別問他是怎么從一只鳥的眼里看出“錯愕”這種情緒來的。
“秦……”
封寒雨多少愣了一下,才想起這只鳥的名字??伤麆倓偛牌鹆艘粋€頭,忽然,就聽那只蠢鳥“啊!”的崩潰大叫一聲,猛沿著樹干蹬蹬蹬的猛沖下來,撒丫子就跑了。
跑……跑了……
封寒雨腦門上瞬間掛下一排黑線:不是。你跑什么呀?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一只鳥啊……
半晌。
封寒雨輕輕長吁了一口氣,無奈搖頭。心知多半是小鳥頑皮,半夜偷了師妹的物事出來玩耍。只不過手帕這種物件多少也屬私密之物,所幸不是被旁人撿到。明日他須得私底下還與師妹才是。
又看了一眼手帕角落的大頭娃娃。封寒雨心中微嘲,不由得嗤聲一笑:這娃娃身穿黑衣,脖子上還套一圍兜,當(dāng)是影衛(wèi)的衣著和面罩吧?這師妹也真是夠狂妄,竟然膽敢以影衛(wèi)的形象入畫。也不知道這個拿去給睿王看,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當(dāng)然,這話也不過是想想而已。堂堂男主,還不至于無聊到這一地步。
封寒雨順手將手帕對折,正欲收起。忽然面色一凜。低頭仔細再看一眼,過了數(shù)秒,忽然“呵呵”一聲冷笑從他口中迸發(fā)出來。
他手一揚,手帕疾飛而出,“啪”的一聲,猛地貼打在樹干上。一張薄薄的絲帕,竟將樹木擊得搖曳不定?!吧成场钡穆曇糁北热诵亩歼€要凌亂嘈雜。
直到那股力道散去,輕柔的絲帕才重又緩緩的、緩緩的飄落在地。
月色零星。光線晦澀。
可正因光影朦朧,模糊了那只大頭娃娃的圖像,手帕上的那個“文”字才顯得格外分明。格外突出……
影文!
原來如此……
……
影衛(wèi)的訓(xùn)練場所,一般俗稱為“影衛(wèi)營”。
暗衛(wèi)的訓(xùn)練場所,自然,也被世所稱為“暗衛(wèi)營”。
影衛(wèi)營與暗衛(wèi)營從來分屬兩處。原本不會有過多的信息交流。即使有,也輪不到讓他們接觸。但兩個營的氣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畢竟還是有差別的:這是一種尖子班對差班的氣質(zhì)碾壓。即使不在一處,可是暗衛(wèi)營里面,卻總是充斥著一種“你們資質(zhì)不如影衛(wèi)甚多”的壓抑感。甩也甩不掉。而在他們這一屆中,尤以那個叫“影文”的少年最是光芒耀人。
最起碼,他閃耀到,已經(jīng)具備了名字。
在上面的口中,影文資質(zhì)突出,刻苦堅韌,進步神速,穎悟絕倫。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天才。甚至當(dāng)影衛(wèi)都委實可惜了他……而在他們眾少年私底下的傳言中,說得最多的一點,卻是,那個影文,容顏極盛。
被對比碾壓之后,懷著各種嫉妒陰毒、惡意中傷的言論,自然都好聽不到哪里去。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人真正看過那個影文容顏究竟是怎么個“極盛”法。他們上哪看去?可是,這一說法卻莫名的十分肯定。仿佛大家就是認定了這一點,天經(jīng)地義一般。
而在這時,封寒雨心中自然而然的,也就冒出這四個字來。
如果那個人真如傳言一般,倒也難怪秦師妹一個小小姑娘沉淪如此之快……
不,正因為她是秦婧,所以尤其更加一往無前!
整個玉劍門都知道,秦師妹是一個不要命的死顏狗。
當(dāng)然,“顏狗”這個詞他們并不了解。以及,對“顏狗”這種生物他們也是一無所知……但是,他們卻是知道秦婧的。
秦婧初到玉劍門,不過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粉嫩動人,玉雪可愛,還嘴甜會哄人。一見面就把柳掌門夫婦哄得心花怒放,不約而同的想將她收到門下。兩人本是好意,見到對方跟自己目的一致倒也不至于傷情。于是就直接問秦婧:小丫頭,你愿意拜誰為師???
是時,秦婧趴在堂前,睜著一對明亮無辜的大眼,左看看柳掌門,右看看柳夫人?!皳渫ā币宦暟菰诘厣?,張嘴就嚎:“掌門和夫人都好看,好看得不得了!我實在是做不到舍棄你們當(dāng)中任何一人!……”
柳掌門:“……”
柳夫人:“……”
眾弟子:“……”
……
打那以后好久,玉劍門上下所有人,見到這個小姑娘時,都是滿臉又是景仰不絕、又是想打她一頓的糾結(jié)復(fù)雜表情。完全不知道該用什么詞匯來形容這個……這個新來的小師妹。
當(dāng)然,如果他們穿到現(xiàn)世,會接觸到一個詞,那個詞足以將此女詮釋清楚:
“渣女”!
呸!
……
封寒雨頭顱微仰,目光俯視著地上的繡帕。眸色明明滅滅,閃爍不定。
此刻之前,即使是明知道秦婧喜歡了一影衛(wèi),封寒雨既然阻止過了而不得,便也不會去做多余的事情。至于那位殿下,他明里暗里亦是多番提點,對方不聽,或者聽而不聞,那便也算了。
終歸是他們自己的道路,沒有他一個外人橫加干預(yù)的道理。
該他做的,他已做了。仁至義盡。
然而那個影文不同。
封寒雨說不上來為何,自己會對一個素未謀面之人心底下暗自懷揣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與厭憎。仿佛聽到這個名字,心里面就千般不舒服,萬般不樂意。
當(dāng)然,他若是知道假如沒有那個影文,自己將走上何等平順瀟灑浪蕩不羈的人生,他一定會更加恨之入骨、你死我活的……
唰,唰……呼啦啦……
一陣夜風(fēng)吹過。
晚間山風(fēng)還是挺大的,倏地一下就將枯葉間的帕子平地刮起,不知又要往那個旮沓吹去。在飄過封寒雨附近時,就見他手陡然一揮,猛地又將之抄回手中。
封寒雨垂眸凝視片刻,臉上漸漸露出一個冰冷、而又詭譎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