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婧的魂識早已鋪遍青山上下。這時的她，說已化為了青山的一部分亦不夸張。是以，秦允文的神識剛剛展開，便觸動了她的感知。
秦允文修煉的功法到底還是凡人范疇。
所謂功法，只是通過對身體的淬煉，使五識比常人敏銳而已。即使對經(jīng)脈內(nèi)勁的修煉，那歸根結(jié)底還是對這具皮囊而言。身死即消?；昶菂s將再入輪回，一切清零歸始，從頭再來……
然身體的修煉雖不能加強(qiáng)靈魂，卻能使身體與靈魂的契合更加緊密。故而可以輕易發(fā)現(xiàn)數(shù)米，乃至數(shù)十米之外的動靜。當(dāng)然這僅限于目的明確的殺氣，以及兇意。
這便是秦允文現(xiàn)下所能探知的極限……
秦婧知道允文在默默守護(hù)自己，心里泛起絲絲甜意自不消提。卻知他們眼下根本不會遇到危險。因?yàn)榻袢崭静粫腥饲皝怼?p> 玉劍門上下此刻正亂得一鍋粥呢。
他家那位睿王殿下……呵呵。
……
秦允文所料不差，他們一走，睿王就立刻下令將山下待命的暗衛(wèi)明衛(wèi)各種衛(wèi)一股腦的統(tǒng)統(tǒng)召了上來。
他想要搜山。
可這顯然只是氣憤難平之下的沖動決策。裴五又如何不知，青山偌大，就自己所帶的這點(diǎn)人手，丟進(jìn)去怕是連泡都冒不起來。想到那兩個人不知躲在哪個旮沓、或許已經(jīng)在成事……他就覺得胸口跟要炸開了似的，種種情緒翻騰，撕扯不休。
影文！
秦婧……
巨大的怒火本一時讓他忘卻了情譽(yù)。可一想到那個人，四肢百骸當(dāng)中的沖動又毫無征兆的涌起：那個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他的懷里，被他恣意憐愛?？删筒钜稽c(diǎn)，就差一點(diǎn)……
裴五禁不住跌坐在地，俊臉抽搐，眼睛赤紅，一腔恨不得毀天滅地。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恨。
眼神觸及一物，那是一張手帕。是他帶著來找秦婧的帕子。兩人在屋中追逐，鬧得滿屋狼藉，這張手帕不知什么時候就掉在了那里，安安靜靜的，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裴五只是看著。他看著手帕角落繡著的小小圖案。那本是一個奇怪的娃娃圖?？墒沁h(yuǎn)遠(yuǎn)看去，那只娃娃卻慢慢幻化成了一個“文”字。
呵。
呵呵……
他真傻啊……
這時封寒雨也正站在門口，視線也正落在這張帕子上。嘴角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個人腳步無聲的走到他身后，封寒雨回頭，眼色瞬間交換。卻是杜詩。
杜詩這會臉上閃動著難以壓抑的巨大興奮。她知道這是自己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剛才那個男人帶著秦師妹離開，眾人一片混亂之際，就是這個封師兄倏爾出現(xiàn)在她面前……
杜詩心中緊張，雙手手心汗?jié)?，不由自主的緊握成拳。女子的羞澀和踟躕讓她不敢上前，封寒雨也不催促，只是面帶譏誚的淡淡瞥著她。
杜詩可不是秦婧。她會如何選擇，他壓根用不著揣測。
杜詩垂著眼眸，摸到自己指間厚厚薄薄的繭子，不覺想到秦婧那雙手來。
秦婧那雙手，當(dāng)真是手如柔荑，膚若凝脂。少女的柔美在她身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這玉劍門里，即便是身份超然如柳師姐，掌心當(dāng)中都不可避免的會留下長年習(xí)劍的痕跡。就唯獨(dú)她不同，嬌嬌嫩嫩，跟閨閣之中的千金小姐似的，找不到半分瑕疵。
其實(shí)杜詩知道，自己是羨慕秦婧的。
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態(tài)不穩(wěn)?？墒撬矝]有法子。
如果你的面前始終有那么一個人，與你出身相似，年紀(jì)相仿，起點(diǎn)相同，境遇相當(dāng)，然而境況卻致天差地別。誰又能真正做到平心靜氣？
一直以來，那個人始終都活在旁人的寵溺中。自己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需要付出無限的努力，或許才偶爾能夠獲得那么一兩聲嘉許。反觀秦婧，她從不好好練功，卻所有人都縱著她哄著她。她高興了笑，不高興鬧，卻事事有人替她考慮為她出頭……
憑什么呢？
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女，自己也比她大不了多少。為什么一人可以肆意張揚(yáng)，一人就需要笑臉迎人；一人可以無憂無慮，一人就不得不攻苦食淡？
封師兄說得對。時機(jī)稍縱即逝，端看人能不能把握住。
杜詩手指猛地攥緊。接著緩緩松開。緩緩在臉上展露出一個溫雅的笑容，然后悠然舉步走了進(jìn)去。
裴五耳中聽得門戶關(guān)掩的聲音，那聲音離他仿佛很遠(yuǎn)。他懨懨的沒有回頭。就好像這身外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忽然，只覺得一雙手輕輕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殿下，”一個陌生而刻意延緩著語調(diào)的聲音悠悠的在他耳邊響起：“你就不要再想她了?！劓翰恢档?。”
“啪！”
裴五倏地回頭，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五的力度奇大。但對多年習(xí)武的杜詩來講，卻也不是那么難以抵受?？啥旁娺€是不由得窒住了呼吸。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睿王的容貌自然是俊美的，氣度自然是從容的……但此刻，他就像是一匹負(fù)了傷的野狼，言語說不出的兇戾和痛楚將他五官擠壓得幾乎都換了一副面孔……他的那雙眼里布滿了血絲，鋒利而殘忍的瞪視著她，仿佛要用他那不住扭曲的腮幫底下咬得咯咯作響的牙齒撲上來將她撕碎一般……
“她不值得……”裴五的聲音仿佛是從牙關(guān)底下字字?jǐn)D出。充滿了森冷，充滿了嘲諷和惡意：“……你便值得么？”
“……”
杜詩心中一梗。隨即便涌起巨大的難堪來……
睿王這個眼神，她剛剛才看過。不過，那是從封寒雨的臉上……他們都瞧不起她，她知道的。從她決定自薦枕席的時候開始，他們的心中，便把她歸入了自甘下賤的那一種人……
原本被刻意忽略的、強(qiáng)烈的羞恥和悲憤一時撲面而來，讓杜詩幾乎想甩開裴五的手奪門而出。
不，不行……
現(xiàn)在的她，哪得退路？
若是退了、若是退了……
光是旁人的目光，就能生生地將她淹死！
杜詩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恐懼顫栗起來。這刻的她，就像是一條從水里撈上來的魚，目眥欲裂、呼吸干涸。一口口吸進(jìn)肺里的仿佛都是灼人的火焰。滾燙，疼痛！……
但人的情緒到了極限，反而復(fù)又容易回歸平靜。
但見杜詩身子緊繃了片刻，而后慢慢的、慢慢的松軟下來，臉上柔媚一笑，輕輕將自己投入裴五的懷里。低道：“殿下不試試，怎么知道……我值不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