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公公哭了
聽說有一個教育培訓機構在我市舉辦中考備考會,校長說這次是省級名師來講座,很值得去聽。據(jù)說一科要三千元聽課費,校長說先去聽三科,語數(shù)英教師去聽聽,看看效果怎樣,如果很有料,就讓政治歷史,物理化學這幾科也去聽聽。
時間定在元月二十三日下午一點半至五點,也就是七八年級考試后的第二天。這一天我可忙了,清晨五點半到校,上完早自習,然后上午再上一晌四節(jié)課,下午再去聽一晌中考備考會,沒有一點歇息喘氣的機會。
中午放學后我沒有回家吃飯,就在學校灶上隨便吃了點。今天川子沒去上班,就在家照顧他爸,我就不著急回去給他們做飯了。吃過午飯后我就帶著筆記本來到指定地點聽會,沒想到這家培訓機構的會場路線很難找,后來打電話詢問才找到。
會場設在一家火鍋店的三樓,是租用的場地,里面座位設施很簡單,像是辦輔導班的,桌子都是學生的單桌。我心里想:掏三千元就來這種環(huán)境聽會。我們語文學科就來了三個人,每人頂一千元的聽會費。
不管怎樣我們可要好好聽,不要辜負領導的期望,看看省級來的名師到底能能給我們提供多少經(jīng)驗。老師很有水平,講的不錯,但是實用性不太大,只有作文教學的確有一定的操作性,值得借鑒。不過現(xiàn)在老師們都不愿在作文上下功夫,因為平時考試作文分數(shù)拉不開距離,高分也不多,所以現(xiàn)在教師們都不愿在作文上多費心。只是讓學生多讀點優(yōu)秀文章,多做點閱讀文段,多練練筆就能寫好。
我們三位教師還是堅持聽到會議結束,已經(jīng)五點了。太陽已經(jīng)快被高樓遮擋了,我走出會場,看看時間還在早呢,有丈夫在家里看護公公,并能做飯,我就直接去趟醫(yī)院看望一下婆婆。
本來我是想,先給丈夫打個電話說一聲,就說我去趟醫(yī)院看看,讓他在家做飯,等會兒我就回去了。后來我又想:算了吧不打了!還是從這里直接去醫(yī)院吧!
我騎著電車直接奔向醫(yī)院,到了醫(yī)院門口我停下來尋找賣燒餅饃的那個霸道胖女人,我看了半天沒有見到一個賣燒餅的,只有一個賣板栗和烤紅薯的,婆婆血糖高,糖尿病還是少吃甜食。我在想:前幾天來的時候,門口那個買燒餅的老女人很霸道地占道經(jīng)營,怎么今天竟然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從旁邊賣板栗的老先生口里得知,那個胖女人在前天得住腦梗塞住院了,今年六十六歲。他兒子患了一種難治的病,已經(jīng)在醫(yī)院住了將近一年了,她為了能多掙點錢給兒子治病,老兩口輪換著照顧兒子,白天就在醫(yī)院門口賣燒餅。驀然間我為那個為了生計而被迫出來賣燒餅的老女人感到同情。
我又騎著車繞到醫(yī)院北邊那個小道里去找有沒有賣燒餅的,我看看幾家飯店大都是賣牛肉湯,餃子燴面的。婆婆晚上從來不吃咸飯,只喝稀粥饅頭。當我又返回來時正好看到城河邊上有一對夫婦在賣鍋盔饃,油洛饃,我就過去買了半斤鍋盔饃。
我匆匆上了醫(yī)院的三樓,到了走廊一看,走廊里空蕩蕩的,就有兩位病人住在那里。之前我來時,病人很多,走廊都擠滿了床位,婆婆就是在最西頭的床上睡著,怎么今天不見人了。
是不是換病房了?我一直走到走廊盡頭,進入當時離婆婆床位近的病房里打聽:
“你好!請問這外面南墻床位上的老太太去哪了?”
“她出院了!今天下午剛出院!”
“哦!謝謝啦!”
不是說明天出院嗎?怎么今天下午就出院了?我嘀咕著,只好拿著那袋子鍋盔饃離開醫(yī)院。路上鍋盔饃在寒風中散發(fā)著熱氣,用不著幾分鐘就會發(fā)涼。我趕緊將鍋盔饃塞進包里,騎上車子走近路,沿著城河邊回去。
“我到醫(yī)院里一看,咋看不到人了,聽說你們可辦理完出院手續(xù)了。”
“是??!我們三點多就回來了!醫(yī)生說下午就可以出院,所以我們就很快辦理完出院手續(xù),就直接回來了。”川子邊倒茶邊說。
“早知道這樣,我聽完報告會后先給你打個電話問問了,我也就不跑空腿了。我想給媽買個燒餅吃,沒想到門口那個賣燒餅的老女人不見了,后來我就又跑到北街道買了點鍋盔饃,拿上樓一問,半天媽出院了呢!”我氣喘吁吁地邊說邊拿出鍋盔饃。
婆婆已經(jīng)很安穩(wěn)地躺在東間她的床上了,她看見我回來,就說:“吃啥鍋盔饃的,我一點兒也不餓,中午吃的有點多,今晚上我就不再吃飯了,空空胃部。”
我快步走進東間里屋,我看見公公坐在她的床頭,雙手抄著,佝僂著身體,拐杖靠在床邊。婆婆生病住院以來,這個老人總覺得他的老伴兒病情嚴重,很是擔憂。老伴兒一回來,他就拖拉著小碎步來到老伴身邊。嘴里不會說話,卻又總想說著什么,婆婆卻能聽懂意思。老人看到自己老伴兒沒什么大礙,臉上就露出了放松的表情,他在關切老伴兒,也在祈禱老伴兒早日康復,雖然更多的時候是靜默坐著。
我將東間桌子上的雜物收拾了一番,把婆婆住院期間穿的臟衣服都收拾在一個袋子里,準備晚飯后拿回去洗洗。老兩口就在東間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著,我也沒有在意什么話題,但大多數(shù)都是婆婆在補充公公表達不出來的話。
電暖扇像個溫順的小黃狗,仍在那里孤零零地照著,橘紅色的光照在公公常坐的椅子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公公從東間又一顛一顛的走了出來,他走到客廳后忽然停住了腳步,對睡在東間的婆婆嚷著什么,沒人能聽得懂。婆婆說:“你說的啥我聽不懂,說不清話就別說話了,老老實實坐客廳里,等晚飯好了吃飯?!?p> “我……我明天……”公公看到?jīng)]人聽懂他的話意思,就生氣地又嚷嚷著,然后深深嘆了一口氣,“唉!”。又拄著拐杖移動著碎步走到他的椅子邊,左手松開拐杖,摁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坐下。
在路邊住的曾大娘聽說婆婆回來了,就趕緊跑過來瞧看。她和婆婆在臥室里談了很久,曾娘身子骨很硬朗,就是眼睛不太好,人家走起路來步伐有力,聲音也洪亮。她和婆婆,還有劉娘,整天都在一起聊天散步,沒事的時候也會結伴同行去超市閑逛。
“嫂子你出院了,咋樣?輕點了嗎?我這幾天一直在念誦你,我不時地在問孩子們,關于你情況?!?p> “來來!老妹子趕緊坐下,我這腿疼減輕了一半,不過還是有點困疼麻木!都是這種病不容易除根,做手術只能減輕疼痛!”
“哎!這大冬天就不是咱們老年人過的天下,風濕病,腰酸胳膊疼的都是在冬天嚴重。好好保暖,理療理療要好一點!”曾娘說話聲音總是很有底氣,很洪亮。
這些天婆婆住院,曾娘也沒少過來向我打聽問候婆婆的身體。有時候把自己剛出鍋的蒸饃包子拿過來讓公公吃,她和劉娘都是熱心人,在我們上班沒有在家時,他們總會過來看一下公公,幫他倒杯開水,囑咐他起來去廁所時走路要小心。甚至他們還會幫忙打掃院子里的衛(wèi)生。
曾娘和婆婆聊完話,勸婆婆好好休息,自己還要回去做晚飯,就從里間走了出來。曾娘又看見公公杯子里沒有水了,就趕緊將杯子拿過去,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安慰著說:
“老哥,你不要太擔心我老嫂子的腿,這手術一做,躺幾天休息一下就會好的!爭取到春節(jié)能夠下來走路,過年春天天暖和了,她還能照顧你,給你做個飯!”
公公點點頭,示意讓曾娘坐下來說話。曾娘說:“不坐不坐,我還得回去做晚飯呢!這些天無非是讓孩子們多操點心,這孩子們的確忙啊!還要上班,還要回來做飯,或者往醫(yī)院里跑。你這得虧有兩個孩子,兩個老人同時生病,一個留在醫(yī)院照顧,一個照顧家里。要是獨生子家庭一個孩子咋辦呢!看來還是孩子多了好??!哎!這以后大多都是獨生子家庭,孩子們以后照顧四個老人的確困難?。 ?p> 公公嘴巴張了張,吞吞吐吐說:“是?。 y??!”
這時公公抬起左手指著北邊的方向,用手指點了點,嘴里又是嚷嚷著。曾娘沒有聽懂一句話,轉身問我:“你爸他說的啥,我聽不懂!”
公公的臉憋的發(fā)紅,見大家不理解他的意思,就很失望地低下了頭。接著又開始指向北的方向,說了兩個字:“曹……看看?!?p> 曾娘伸長脖子去聽,還是沒聽清,我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在這之前我都聽說,城北三公里的曹營村莊有個巫婆能幫人們“祛病消災”。估計公公是想去那里求人消災呢!
“曾娘,他是說想去曹營看那個神婆,求人家消災呢!這老倆都迷信,都誤以為是遇到了什么邪勁!”我?guī)驮锓g過來。
“哦!我耳朵背聽不清,就聽見一個“曹”字,這下可明白了?!痹镉汹s緊轉身對公公大聲說,“行啊!可以啊!等我老嫂子腿輕了能走路了,可讓你兒子開車把你們拉到城北曹營,讓那個神婆幫你們看看!那個神婆看的很準,很多大官都去請她看?!?p> 公公看到曾娘理解了他的表達意思,就深深點了點頭,然后想著嘴巴說:“哦!對啊!……”
我很驚訝。卻在旁邊不便多說什么,因為面對曾娘的好意幫助,我即便是再不相信這神婆之說也不能當面否定。我起來給曾娘倒茶,曾娘一個勁兒拒絕:“孩子,不用倒茶,我剛才都說了我馬上得回去做飯呢!”我只好拿著手機隨意刷刷屏,盡管他們聊吧!
公公又在說些什么,我們都沒有再聽懂。這時候沒想到他哭了,他一個勁地流眼淚,嘴巴撇張右邊,哭得很傷心。
“老哥!咋你又哭了?有病了治病別擔心!我嫂子的腿病不算啥重病,這是常見病,我也是成天腰疼腿疼十幾年了,治治還是不徹底,老了就是這樣,別憂慮!”曾娘趕緊勸說公公。
我在一旁看見這現(xiàn)象很驚訝,就趕緊安慰:“有病了必須吃藥,必須得治療,聽醫(yī)生的話。那些所謂神婆的話不能全信,那都是騙錢的,如果你真想去看的話,過完春節(jié)等天暖和了,讓你兒子陪你們去看那個神婆?!?p> 屋子里的氣氛很特別,既傷感又低沉。電暖扇照在公公布滿淚水的臉龐上,我趕緊遞給他一個毛巾,他擦了擦臉,不再哭了。橘紅色電光極像一抹殘陽,將溫熱均勻地灑在房間里,我倒希望這一抹“殘陽”能夠真正暖到公公的心里,不再沉郁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