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安琪再次用事實刷新了弟弟們對她的認知。實踐上的無能,好像并不妨礙她充分掌握理論。她有超強的邏輯性和理解力,能夠很好地領會老師的精神,只不過聽了兩節(jié)課,記一記筆記,問幾個問題,就儼然成了一個小韓老師,能夠準確地指出安逸表演中的不足之處,再告訴他應該怎樣改進。
這樣補了兩天,安逸果然大有長進,竟然讓韓老師破天荒地在課堂上表揚了他:“安逸同學最近有進步,盡管只是相較他之前那爛得沒底的水平而言。我希望安逸同學繼續(xù)努力,不要辜負你姐姐的付出。你但凡能有你姐姐一半的學習能力和學習態(tài)度,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p> 同學們,包括唐多和唐令,都聽得極力憋笑。安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能安慰自己,這話雖然不中聽,但在韓老師這里,就已經(jīng)算是難得的贊美了。
事實證明,韓老師絕對不是心理變態(tài),對學生也不是故意刁難,而真的只是標準太高而已。一旦有人達到了她的標準,博得了她的欣賞,她也會像普通長輩一樣,對你青眼有加,格外關照的。她對安琪就是這樣。
自從旁聽那次短短的接觸之后,韓老師就把安琪裝進了心里,既喜歡她的聰明勤奮,又憐惜她的不容易。然后,韓老師就和大多數(shù)長輩一樣,遵循傳統(tǒng)思路,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得計的、針對年輕姑娘的慣常關照方式——給她介紹一個好人家。而這個好人家也不是別人家,正是她自己的親哥哥家。介紹的對象,就是她一直贊賞有加的侄孫子韓暢。
一次,韓老師以交流唐多兄弟的學習情況為由,把安琪召到學校,然后又找借口把韓暢也叫了過來,讓雙方在事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一頓尷尬無比的相親飯。
常言說,人老成精。要說韓老師精明吧,好像不見得,畢竟她這種一出手就把氣氛搞死的做派,對推動實現(xiàn)她心中的大計是非常不利的;可是你要說她糊涂吧,也不盡然,因為她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安琪和韓暢之間雖然沒能發(fā)展出戀人式的感情,但兩人郎才女貌,教養(yǎng)相當,從客觀條件來說,確實是一對璧人。
總之,從那以后,韓暢和唐家姐弟就算是認識了,而且因為一開始的定位就這么微妙,韓暢和安琪心里固然都沒那個意思,看對方的眼光卻難免有所不同。再然后,隨著時間推移,彼此日益熟悉,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這才有了韓暢今天的跨刀相助。
看著唐令一臉的尷尬,韓暢笑了:“行啦,這算什么事?咱們做藝人的,誰還沒見過這個?你放寬心,大家開始排練吧?!?p> 安琪坐在練習室門口,正在斟酌一份公司新近籌拍的電視劇的演員陣容,突然看到齊霽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聽說你請到了韓暢給唐多他們編舞?”齊霽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這么好的炒作點,怎么事先也不跟我通個氣?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馬上安排放一些消息出去?有了韓暢這塊金字招牌,演唱會又能添一個賣點?!?p> “還是算了吧?!卑茬魈痤^來,“第一,韓暢是以私人身份過來幫我們的,在形象使用方面,我并沒有和他的經(jīng)紀人談過,單方面大肆宣傳,涉及侵權;第二,韓暢走的是實力路線,幫偶像團體制作節(jié)目,對他來說并不算加分項。人家好心來幫忙,我們不能只顧自己蹭熱度,做事沒底線。他沒有特別要求對行程保密,就已經(jīng)是信任我們了。今天公司有那么多員工看到他,如果流出一些飯拍視頻,我想他是不會說什么的。至于官方消息,還是免了吧?!?p> “一個為了幫朋友的忙,不計形象,一個為了維護朋友,放棄大好的宣傳機會,看來業(yè)界那些傳言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你們的感情還真是不錯啊?!饼R霽不咸不淡地說。
“你什么意思?”安琪送他一記冷眼,“我和他感情好不好,什么時候輪到你來說話了?”
“你老這么問我,我哪里每句話里面都有意思?”齊霽嘆氣,“我什么意思也沒有,就是過來問問你,韓暢是什么情況。你也知道,韓暢是大人物,一舉一動都是新聞。這種敏感信息,我作為公關中心的負責人,不得問問?”
“那現(xiàn)在你問清楚了嗎?”安琪抬頭看著他。
“清楚了,清楚了?!饼R霽一邊說一邊轉身,“我這就回去貫徹你的安排,官方一律打太極,飯拍隨意?!?p> 齊霽走了,安琪又在他身后免費奉送了好幾個冷眼。
韓暢帶唐多他們排練到下午三點就走了,畢竟人家也是很忙的。他一走,安琪也算是解放了,雖然唐多他們還在繼續(xù)排練,但是已經(jīng)沒人想來看,這里的秩序也不再需要維護。
安琪收起東西,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忍不住感嘆:難怪都說娛樂圈里面競爭殘酷,還真是!紅不紅,誰更紅,哪怕只有一線之差,也是天壤之別。比起普通人,追光少年也算是明星了,走在街上也會被人追逐、圍堵,但是只要和捕風者同框,他們就成了背景,乏人問津;而一旦遇上韓暢,捕風者也是一樣。之前韓暢在的時候,人人都朝這里擠,還要爭位置;等韓暢一走,敞開給人都沒人看。有韓暢的地方,捕風者也就只是背景而已。
安琪這樣想著,回到辦公室,不由得有點情緒低落。捕風者當時出道,并不是渴望成名,或者熱愛舞臺,背后其實有著更深層的理由。為了那個理由,安琪和三個弟弟都付出了很多,時至今日卻不見半點成效?;叵肫鹉莻€幾乎是有點可笑的理由,再回想起四姐弟這些年的努力和辛苦,安琪幾乎要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了。
可是又有一道聲音在心里對她說:“其實你不必懷疑,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選擇。”
是啊,所謂選擇,也不過是一個早已注定,而自己還未知的結果而已。
安琪曾經(jīng)看過一本宿命論的書,里面說,世界是由無數(shù)因果構成的,所謂命運,其實就是這些因果的綜合效應。人們常說選擇,而這個世界上,其實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選擇,所有選擇的結果,都在選擇之前早已經(jīng)注定。一個人在選擇的時候,他做判斷的依據(jù)和思維模式都已經(jīng)形成,只要他基于這些依據(jù)和思維模式去做判斷,進行選擇,就必然走向一個固定的結果。所以只要掌握了這些信息,就能預測一個人的選擇,也就等于看到了他的命運。所謂的“性格決定命運”,也就是這個意思。
按照這個理論,只要自己還是安琪,就注定會選擇現(xiàn)在這條路。哦,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只要她還是簡宜清,就注定會選擇成為安琪。
安琪正在這里天馬行空地放飛思緒,唐詩突然推門走了進來,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凝重。
“出什么事了?”安琪嚇了一跳。
“翻天覆地的大事。”唐詩把一份文件放在她的桌子上,“之前你不是讓我調查齊霽嗎?這是我剛剛得到的消息?!?p> 安琪滿腹狐疑地接過文件,打開一看,整個人一下子如遭雷擊。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不停蠕動,卻發(fā)不出半絲聲音,臉上的血色也瞬間褪盡,蒼白得像張紙。
“你冷靜點兒,先喝點兒水。”唐詩在她身邊呆了五年了,還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樣子,頓時也被嚇壞了,趕緊遞給她一杯水。
安琪不動,不說話,直愣愣地坐了半響,才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句話:“這份資料,能確保真實嗎?”
“能?!碧圃婞c頭,“第一,消息來源非??煽浚坏诙?,我通過其他渠道相互印證過,口徑一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卑茬鞯哪樕戏浩鹨荒í熜?,手上拳頭越握越緊,險些把資料都給揉碎了,“怪不得他會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怪不得撞車的時候他在,撞車以后他還不肯走;怪不得我們到了海島上,還會被那個人找到,原來原因都在這里。原來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就是個傻子?!?p> “也怪我,差點引狼入室。”唐詩自責地說。
“怎么能怪你?”安琪搖搖頭,“我認識他多久了?你才認識他多久?連我都看不破的偽裝,你就更沒有理由能看破了?!?p>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要告訴他們?nèi)值??”唐詩問?p> “怎么能不告訴?必須告訴,讓他們加強防范。”安琪一點兒猶豫都沒有。
“可是我怕他們知道了以后,心里藏不住事,神色間露出破綻,反而打草驚蛇?!碧圃娺t疑著,“以前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所以我們才老是處于被動?,F(xiàn)在好不容易形式逆轉,他們在明,我們在暗,這是我們主動出擊,扭轉局勢的大好機會,一旦錯過,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去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看重這個機會,可是,我不能因此就讓弟弟們身處險境。”安琪堅持,“你想,之前他和我有過很多獨處的機會,比如送你去醫(yī)院那次,比如看望易一那次,再比如他在我家留宿那次??墒?,這么好的機會他都沒有動手,為什么?所舍越多,所求越大。他愿意暫時隱忍不動我,一定是因為他還在謀劃更大的局。而我們現(xiàn)在對這個局一無所知,唯有保持警惕,步步小心。你說,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怎么還能瞞著唐多他們?”
“好吧。”唐詩嘆了一口氣,“你說得也對,比起報仇,自身的安危當然更重要。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咱們應該不求有功,先求無過?!?p> 過了一會兒,唐詩又說:“不過,我們掌握了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能暴殄天物,必須好好利用。他會做局,咱們也會。你說,咱們要不要做個圈套,反將他們一軍?”
“那是自然?!卑茬骼淅湟恍?,“被動挨打了這么多年,咱們也該反擊了。我們的父母當年就是因為心慈手軟,一味躲避,才給了對方那么多的可乘之機,最后一個個落得家破人亡。同樣的錯誤我是絕對不會再犯了。誰敢動我的人,我就要他的命,沒有例外。”
“你想怎么做?”唐詩看著安琪。
“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安琪說,“他想殺我,我知道他想殺我,他不知道我知道他想殺我,我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他想殺我。呵呵,這個游戲好玩兒了?!?p> “對。”唐詩會心一笑,“我們的游戲,就按這個邏輯來設計——他來殺你,他殺不了你,他以為自己能殺你,他被你殺了?!?p> “那么,如果倒推我們的布局,就應該是,我給他一個殺我的機會,我做好防范,我裝作要被他殺了,然后我殺了他?!卑茬饕残α耍笆沁@樣嗎?”
“絕對是?!碧圃娯Q起大拇指,“和你說話就是省心。”
“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先別急著拍馬屁?!卑茬黝┧谎郏跋日f這個殺我的機會,我怎么給他?你可別忘了,之前他不是沒有過機會,卻一直沒有下手。”
“那是之前?!碧圃娬f,“你們在海島上的時候,那個人不是已經(jīng)下過手了嗎?那也就是說,對方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了?!?p> “說得也是。”安琪沉吟道,“而且就算是不下手,他們也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探聽消息的良機,是一定會現(xiàn)身的。我猜之前他們不動我,就是為了這個,不然也等不到海島上的機會。只要他肯來,我們就有機會?!?p> “對。”唐詩說,“這又不是上擂臺打比賽,還講究一個公平公開公正,人家不動手,我們就不能動手。他不打算下手正好,咱們還能打他個措手不及?!?p> “要引他現(xiàn)身,我就必須落單?!卑茬髡f,“可是現(xiàn)在你和弟弟們都回來了,我還有什么理由落單?”
“要讓你合理落單,必須滿足兩個條件。”唐詩說,“第一,你必須在某個時間出現(xiàn)在某個地點;第二,同一時間我們都無法出現(xiàn)在同一地點?!?p> “那要么就得是你們走不開,要么就得是我走不開?!卑茬髡f。
“演唱會!”唐詩突然眼睛一亮,“在舞臺上表演的時候,自然走不開,這個理由簡直天衣無縫。而且演唱會馬上就要到了,時間上也很合適,簡直就是一個為我們量身打造的好機會。”
“那你呢?找個什么理由躲開?”
“舊傷復發(fā)?”唐詩說,“你覺得這個理由怎么樣?”
“完全可行。”安琪連連點頭,“而且你這么一說,同時還提醒了我。我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必須在某個時間出現(xiàn)在某個地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