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十二年,淮國西南
吉水縣是一個沿海的小縣城,歸福州青??す茌?。城中約兩千余戶,在冊縣民不過萬余口人,別說淮國,就是在青???nèi),也是排不上號的偏遠(yuǎn)小縣。
其他大縣的正品知縣都是正六品官身,一般的也有七品,只有這吉水縣,正品知縣居然才是八品。要是說到這里當(dāng)知縣,同僚都會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你。心里止不住嘀咕以后要離他遠(yuǎn)一些,這明擺著是被流放了啊。
此地現(xiàn)任的知縣姓張名浩然,已是天命之年,是正經(jīng)八百的二甲進(jìn)士出身,曾經(jīng)還在京城戶部當(dāng)過員外郎,四品京官。說起來也是個大人物,就算外放為官,怎么說也能在一州之地當(dāng)個二把手吧。萬萬不可能來這種邊陲小縣當(dāng)個知縣。
坊間都說他得罪了京城的大人物,所以才被發(fā)配到此。讓人奇怪的是,張浩然來此之后也沒有意志消沉,不理政事。相反,他張榜安民、普及刑罰、體恤民眾、善待下屬、督練民兵,并且還重新編寫了縣志,儼然一位兢兢業(yè)業(yè)的好知縣。附近被海寇劫掠的村民紛紛來吉水縣安家樂業(yè)。
三年時間,吉水縣的縣民從原來的不足萬人變成了兩萬余人,繁榮的市井更是吸引了不少周圍郡縣的百姓前來兜售買賣。街面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張浩然還組織民兵擊退了好幾次??艿囊u擊,保護(hù)了一方的安寧。如今在吉水縣,不管哪個人提到張知縣都不禁要豎起一根大拇指,甚至縣里好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準(zhǔn)備張羅給張大人立生祠了。
但是人無完人,張大人這種好官,縣里人打死也想不到會生出來一個頑皮搗蛋的兒子。
張浩然的兒子名叫張子龍,今年剛滿十三歲。張浩然老來得子,對兒子更是疼愛有加。
話說這張子龍生的是唇紅齒白,彬彬有禮,說話也是大大方方,頗有小書生的樣子。本來一切都好,可不曾想兩年前市集上來了個說書匠,講的都是些江湖打殺,精野志怪,神仙佛陀的荒誕故事。
偏偏張子龍就喜歡聽這些,著了魔一般,每天都會去市集聽書。后來更是偷了他爹十兩銀子,在那個說書的江湖騙子那買了本武功秘籍。
要知道十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換成銅板就有千枚之多。而在市井里買一個皮薄餡多的肉包子,也就需要兩枚銅板。
張浩然因為做官從不收受賄賂,只靠俸祿過活,還經(jīng)常幫助家里困難的官差衙役,所以積蓄本來就沒有多少,這倒好,一次被這小兔崽子給敗壞光了。
抓住兒子的張浩然也是發(fā)了狠了,圣人有云,子不教父之過嘛,那還有什么好說的,一通暴打。可結(jié)果卻是張知縣累的腰酸背痛,第二天在床上躺了一天都沒休息過來。
張子龍卻跟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那江湖騙子聽書去了,可人家又不是傻子,知道你老子是知縣,還等著被抓啊,連夜就收拾行囊跑路了,如今早就不知道在哪逍遙快和了。
知道說書人已經(jīng)走了,張子龍認(rèn)真的對著天空抱拳行禮來了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老前輩我們后會有期?!甭牭门赃呥^路的百姓直搖頭。
而張子龍卻美滋滋的跑去練那本所謂的武功秘籍了。
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張子龍學(xué)塾也不去了,整天喊著要練成絕世武功,將來行走江湖除惡揚善。這可愁懷了張知縣,可是不管怎么管教效果都不大,索性也就不管了。那本秘籍他也拿來看過,是一本叫“山河”的槍譜,都是些扎、刺、撻、抨、纏、圈、攔、拿、撲、點、撥、舞花等最基礎(chǔ)的招式。這看的張知縣直咧嘴,怎么說曾經(jīng)也是見過大世面,還跟真正江湖豪客喝過酒的人物。他這輩子就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過有帶著插畫的武功秘籍,還畫的歪歪扭扭如小孩子涂鴉一般??粗祪鹤诱炀毜闷饎牛瑥堉h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抓住那個江湖老騙子,讓他把縣城牢房給坐穿。
現(xiàn)在,十三歲的張子龍更是不得了,武功練得好壞不知,但是一身力氣確是駭人,一人高的磨盤單手就能舉起來。非常牛氣的給自己取了個小霸王的諢號,還有模有樣的招攬了些同樣大小的孩子當(dāng)小弟。
所以吉水縣就有了一幕奇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背個棍子,屁股后面帶著一幫一樣大小的小屁孩在縣城里搞風(fēng)搞雨。
今天看見個鬼祟的漢子就上去綁了,非說是海寇的奸細(xì)。明天去酒樓叫了一大桌子菜說要犒勞兄弟,結(jié)果吃完了就對掌柜說“老板,我今天出門的急,沒帶銀子,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這樣吧,我?guī)湍戕k一件事就當(dāng)飯錢如何?”搞得老板哭笑不得,連連擺手說“不礙事,不礙事。這頓飯算我請各位江湖小友的?!?p> 張大人知道后,總要幫忙善后,回家后少不了就是一頓家法伺候。可是沒用,張子龍還是整天舞槍弄棒的練武,閑暇就召喚自己的小弟們上街去懲惡揚善,每次都弄得雞飛狗跳,笑聲罵聲此起彼伏。
這一天一大早,張子龍在院子用棍子耍了一通槍法。總感覺不太爽利,他爹不讓他用槍,所以只能用木棍代替。
“不行,今天一定要找爹說清楚,實在不行,我就自己去?!睆堊育堈f完就往正堂走去。隨手一甩,手中那根木棍劃出一條弧線,穩(wěn)穩(wěn)的回到兵器架上,紋絲不動。再看他的兵器架,長長短短的木棍排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真讓人哭笑不得,看來張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哥,大哥?!蓖蝗唬簤ι厦俺鰝€腦袋對著張子龍叫道。并且腦袋還左右搖擺不定,看來是疊羅漢上來的,下面的人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
張子龍回頭一看,笑道:“小鐵匠,今天沒幫著你爹打鐵啊?!毙¤F匠是第一個跟著張子龍的小弟,名叫李鐵。家里世代都是鐵匠,所以大家就喊他小鐵匠。李鐵從小就給他爹打下手。身體很敦實,力氣也大,算是他們這個小團(tuán)體很有戰(zhàn)斗力的了。
“啊~~哎呦!”不等回話,墻上的腦袋就不見了,隨后就是喊疼聲??磥硎切×_漢終于承受不住散架了,把幾人摔得不輕?!按蟾?,你快來吧??刹坏昧肆?,秀才真考上秀才了,現(xiàn)在正吹鑼打鼓游街呢。”小鐵匠的聲音從墻外傳來。
“你沒騙我吧,考秀才不是很難么?秀才才幾歲就考上了。”張子龍有些懵,讀書之事他是真不擅長,學(xué)塾早就不去了。但是秀才考試的難度他還是知道的。
“騙你做甚,你快點來吧,就在縣街上,騎著大白馬,帶著綢緞錦花,可神氣了,我們不等你了,再晚就看不到了?!毙¤F匠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
“來了”張子龍答應(yīng)一聲,兩步助跑縱身一跳,就蹲在了墻頭,翻身落地追向前面奔跑的小伙伴們。
大街上還真是熱鬧,一名學(xué)院教習(xí)牽著匹白馬,馬上坐著月白色學(xué)衣的少年。少年很瘦,個子也不高,臉蛋紅紅的,露出靦腆的笑容。胸前系著一朵紅色的綢緞花,下面提溜的老長?;ê艽?,跟少年的體型很不般配。前面引路的縣衙幫辦敲鑼打鼓,后面跟著看熱鬧的百姓。街道兩邊也站滿了人,鼓掌聲、鞭炮聲、鑼鼓聲此起彼伏,一派喜慶景象。
秀才,是朝廷選拔官吏的科目,是為優(yōu)秀人才的意思。按照禮制,考上秀才的生員返鄉(xiāng)后要先敲鑼打鼓繞城游街,感謝家鄉(xiāng)父老。接下來要去縣學(xué)學(xué)府感謝老師的授業(yè)恩情,最后是返家,跪謝父母養(yǎng)育之恩。
“真威風(fēng)。”小鐵匠站在墻邊羨慕的說,前面人頭攢動,根本擠不上前。
“看看就行了,就你那腦袋,怕是沒這個機會了?!睆堊育堈驹趬︻^,看著鑼鼓喧天的街道有點泛酸。
“大哥,你說秀才現(xiàn)在都是秀才了,還會跟我們一起玩么?”小鐵匠有點犯嘀咕。秀才是功名,也是官身,考上了秀才,已經(jīng)可以在朝廷任職了。
“我們都是江湖中人,怎么能讓秀才去做那朝廷的鷹犬。走,咱們?nèi)フ宜牧??!睆堊育堃卉S而下,招呼了一聲就向縣學(xué)府跑去。這里人多不方便,縣學(xué)府那里人少點方便行動。
“大哥,你爹可是知縣,按說也是朝廷的鷹犬,你不會忘了吧?!毙¤F匠一邊跑一邊喊。
前邊的身影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栽倒。
縣學(xué)府就在縣衙旁邊,吉水縣是個小縣,所以縣衙跟縣學(xué)府規(guī)模都不大,外邊看著就是個兩進(jìn)的院子,只有大門兩邊的石獅子跟那塊‘吉水縣學(xué)府’的匾額看著有些氣勢?,F(xiàn)在門口也是圍滿了人,大多都是縣學(xué)學(xué)生跟教習(xí),臉上都是笑意盈盈,只有正中間一名溫文爾雅的中年儒生臉色嚴(yán)肅,不拘言笑。
“楚祭酒,恭喜恭喜,你這兒子真是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啊。”赤色官袍,頭戴烏紗的張浩然從旁邊縣衙門口走來,滿面笑容拱手道,只不過笑容看起來有些沒落。畢竟每次看到別人家的孩子都會忍不住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兒子,舞槍弄棒,不學(xué)無術(shù)。
每每想到張家百年書香門第就要斷到這個逆子手上,張浩然就像被萬箭穿心一樣。
“哪里哪里,張大人過獎了,犬子天資雖然尚可,但是交友不慎,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廝混在一起,如不改正,將來也沒什么大出息。”中年儒生名叫楚軒,曾經(jīng)官拜國子監(jiān)祭酒,正四品官身,是五年前被發(fā)配到吉水縣擔(dān)任學(xué)政一職,跟張浩然在京就已相識。楚軒為人比較刻板,對于兒子跟張子龍整天廝混在一起非常不滿,所以跟張浩然說話就比較生硬。
“哈哈,楚祭酒謙虛了。令郎自幼聰慧過人,將來必定成為人中龍鳳?!睆埡迫蛔匀宦牫隽嗽捦庵?,只是裝作沒聽懂。
“哈哈,張大人才真是好福氣啊。令郎天生神力,勇武過人,一顆赤子之心更是難能可貴,他日定能有一番作為?!背幊读顺蹲旖牵饷髡蟮慕移鹆藦埡迫坏膫?。
“過獎了,楚軒,你我也是老相識了。上次犬子還跟我說,他與令郎意氣相投,要結(jié)那金蘭之義,我沒同意?,F(xiàn)在看來,是我迂腐了,今日回去就跟犬子說我同意了。哈哈,楚老弟意下如何?”張浩然這次笑的很暢快,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張浩然!!”楚軒直氣的雙拳緊握,眼里更是怒火中燒。
鑼鼓聲漸近。遠(yuǎn)處街角,游行的隊伍已經(jīng)向這邊走來,張浩然也就不再理會吹胡子瞪眼的楚軒,攏袖往旁邊站了站,不搶老友的風(fēng)光。
“學(xué)生楚青山拜見學(xué)政大人,感謝大人多年授業(yè)之恩。”秀才少年待到近前翻身下馬,對著楚軒作揖行禮。
“免禮吧,望你以后繼續(xù)勤奮,萬不可辜負(fù)先賢的教誨?!背幙粗_下的兒子道。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是心里很是欣慰。
“孩兒楚青山拜見父親,謝父親的養(yǎng)育之恩?!辈牌鹕恚嗌骄陀止蛳滦卸Y道。
“好,為父很高興,吾兒當(dāng)戒驕戒躁,早日考取進(jìn)士,光耀門楣。還有,以后離那個張子龍遠(yuǎn)一點?!背帗犴毝?,自己的兒子如此爭氣,真讓他老懷大慰。說完還斜了眼旁邊的張浩然。
楚青山跪在地上沒開口,一邊是父親,一邊是他最好的朋友,雖然剛開始是被強迫的。對,就是強迫的。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張子龍把他扛在肩頭,一路飛奔到縣城外老槐樹下,逼他講解那本破武功秘籍。完了一句“你挺好的,我們?nèi)眰€軍師,你以后就跟我混吧?!本托媪怂嗌饺牖锪?。
“楚老師,都結(jié)束了吧,我來找楚青山玩了?!睆堊育垙娜巳褐凶叱觯Φ暮軤N爛。
“哼,張子龍,你整天不學(xué)無術(shù),游手好閑,請你以后別再登門了。”楚軒一看張子龍來了,更是氣憤。
“哦,知道了,那我們走了啊。”張子龍隨便答應(yīng)了一聲,抓著楚青山的腰帶一用勁,就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啊~~~~放~~~我下~~~來~~~~”
張子龍撒丫子狂奔,伴隨著楚青山的凄慘叫聲,那速度,只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片刻后,眼睛都紅了的楚軒回頭怒斥張浩然道“不成體統(tǒng),不成體統(tǒng)。張浩然,你就是這么管教你兒子的?!?p> 張浩然悻然聳肩,一邊往衙門走一邊擺手道:“管不了,管不了,有本事就請楚祭酒幫我管吧,我在這里就先謝過了。”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背幊饬艘宦暱觳阶呋乜h學(xué)府。
縣城東門外不遠(yuǎn)處,有一顆十?dāng)?shù)丈高的參天槐樹,枝繁葉茂。被本地人稱為‘護(hù)縣槐’??h里的孩子經(jīng)常在槐樹下玩耍。
張子龍一路飛奔到老槐樹下,隨手把楚青山丟在地上,然后順著老槐向上攀爬,動作飛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繁茂的枝葉中。
“李鐵,快扶我起來。”楚青山被顛的腿腳酸軟,倒在地上根本就爬不起來,看到遠(yuǎn)處跑來的李鐵趕緊呼救。
“哦。”李鐵把楚青山扶到老槐樹旁邊坐下?!按蟾缒??”沒看見張子龍就問楚青山。
楚青山伸手向上指了指,此刻胃里翻江倒海,難受的緊。
“上面?”李鐵抬頭看著茂密的樹葉,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斑@個是什么?”突然上面落下來一根麻繩,李鐵好奇的拉了拉,還挺結(jié)實。
“小鐵匠,趕快爬上來。讓你們看看我的杰作?!睆堊育埖穆曇魪纳戏絺鱽?。
“好嘞,大哥?!崩铊F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往上爬,可是繩子是軟的,爬起來需要技巧,不是力氣大就能爬上去的。只見李鐵抓著繩子左扭右擺,動作滑稽的可笑,可就是上不去。
“張子龍,你給我下來?!被謴?fù)了些氣力的楚青山站在槐樹下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上面喊道。就如市井潑婦罵街一般,哪像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老爺。
“哦,我差點忘了,秀才爬不上來。我來了。”張子龍說罷縱身一躍,如巨石投水,轟然砸落地面,揚起塵土一片。
“咳咳~~”下面的楚青山被揚起的沙塵鬧了個灰頭土臉,咳嗽連連。緩了一會看著張子龍一副‘關(guān)我什么事’的表情,怒火直沖天靈蓋吼道:“我日你先人,張子龍。你用不用每次都這么沒腦子,你這樣一鬧,回去我爹非要罰我禁足抄書。”
“好了,秀才老爺,我是有要緊事跟你商量的。先上去吧?!闭f完抓著楚青山的腰帶,腳一發(fā)力,就射向離地最近的樹枝。楚青山的一句‘你別過來’還沒出口,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暈了過去。
軒轅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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