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章畫師

　　近幾日，淮南出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

　　枳故山上發(fā)現(xiàn)硝石脈。黑白兩道瞅準(zhǔn)了這棵搖錢樹紛紛半夜扛著鋤頭潛入山里挖硝石，但都被自居枳故山主人的梅石幫趕下山。自稱江湖正派的梅石幫此時的做派雖給武林正派形象抹了黑，但近些年天下局勢不穩(wěn)，火藥原料的硝石自然價高如金，梅石幫就算同眾人撕破臉也不愿將這棵搖錢樹拱手讓與他人。

　　可梅石幫幫主石光宗帶著眾兄弟扛著鋤頭繞了枳故山一圈也沒找到硝石脈，當(dāng)然這是后話，無論梅石幫找沒找到硝石，枳故山的硝石脈淮南城里可是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傳遍整個淮南城的還有一件事。

　　京中大皇子選妃但凡淮南有女兒的人家不論愿意與否都得經(jīng)畫師作畫一幅待送入京供大皇子挑選。

　　這情不情愿的不稀奇，自古天下就是帝王家的，選個妃子也容不得問你同意不同意，這稀奇的就是眾畫師中有位姓章的畫師，姿容如雪，爽朗清舉，風(fēng)姿卓然。但凡是被這位章畫師作畫的姑娘，無不嬌滴滴紅暈滿面。

　　“聽說李家小姐昨日是章畫師做的畫，坐在繡墩上多看了他幾眼，章畫師沖她一笑她便暈倒了，”小竹坐在梨花樹下紡著花線抬頭跟躺在樹上的朱雀說道“小姐，你說那章畫師到底長得有多好看？”

　　她對著如雪梨花下掩映的身影看了半天，半晌也沒等到朱雀一句回音，便又絮叨起來：“小姐，你說這淮南女兒家那么多為何都要入畫呢？找知州大人問問哪家有俊俏姑娘不就可以了，怎地就挨家挨戶背著畫夾跑？他們也不嫌累?！?p>　　朱雀躺在樹上映著投過梨花間隙的暖陽瞧了瞧手掌心，時隔幾日她只要一想到章韶光的臉還是會不由心煩。

　　前些日子她一直陪衛(wèi)錦出街巡鋪?zhàn)用ζ饋硪簿屯浻姓律毓膺@個人，但這幾日衛(wèi)錦在府里看賬本也用不出街保護(hù)了，她自然也就落得個清閑，未央閣那邊也不讓她去，她便只能躺在樹上數(shù)梨花瓣了，當(dāng)數(shù)到一千零五百四十九片時，聽到小竹嘴里的那句為何要挨家挨戶背著畫夾跑的時候，一骨碌爬起，扒開枝椏花朵間探出頭：“挨家挨戶？”

　　小竹點(diǎn)點(diǎn)頭：“小姐你自然在內(nèi)，不過小姐好歹也長得絕色傾城，萬一真被選中鞅少爺可怎么辦？”

　　朱雀往下抖落一陣?yán)婊ㄓ辏骸澳阈⊙绢^以后說話把好歹去掉?！?p>　　不過小竹說的有些道理，作畫時又不能戴上面紗，也只能易容蒙混過關(guān)了。

　　但，挨家挨戶作畫未免也太過于繁瑣，若是真要全淮南的女子入畫，只需召集她們于一處便可，章韶光究竟想要干什么。

　　朱雀眉頭凝重：“這件事需要問問對策，你去未央閣，問這里面是否有貓膩?！?p>　　小竹應(yīng)了一聲，腳還沒邁出院門，便被朱雀叫住。

　　“你再問問那個大閣主，我要不要讓畫師作畫，用不用生個病裝個死什么的蒙混過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小竹便氣喘吁吁跑回來：“小姐，門口那倆門神說阿言說那個大閣主說，此事你無需插手，只管好好應(yīng)付就是。入畫可以但不能用真容。”

　　朱雀揚(yáng)揚(yáng)眉：“原話？”

　　“原話，一字不差?！毙≈衽呐男馗?。

　　朱雀跳下樹給了她一個腦瓜崩：“下次傳話，簡明扼要點(diǎn)?！?p>　　小竹想著上次一字不差傳話‘吃飯飯’的場景似懂非懂點(diǎn)點(diǎn)頭。

　　小梨花巷首，章韶光背著畫夾一襲月牙袍行走于漫天落英中，因地上也散落著梨花瓣他每行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踩到它們。

　　跟在他身后的小衙役心中稱奇，雖說旬知州囑咐他章畫師身份尊貴要好生保護(hù)著，但這位貴人此刻每走一步都要選個空地，行得極慢，這小梨花巷又以狹長幽靜為名，這一路走下來恐怕不到天黑他便吃不上一口婆娘做的熱乎飯了。

　　“章畫師，這小梨花巷人家眾多，有女兒家的不在少數(shù)，挨家挨戶地畫怕是也要畫到天黑?！毙⊙靡垲H為隱晦地提醒道。

　　章韶光抬頭看一眼春日碧空笑了笑：“無妨?！?p>　　想著婆娘給自己做的雪菜肉絲面，小衙役吞了吞口水：“要不，小的替您把女兒家都召到巷首，您也好畫得方便?！?p>　　章韶光令人挨家挨戶作畫當(dāng)然不是為了尋美人，那些畫師也不盡是真的，大多是他帶到淮南的暗探高手。

　　硝石夜半被劫走，逃回來的黑衣人也只說是一個奇丑無比的女子劫了車，后有劍術(shù)高手出手相幫，將一車硝石無聲無息劫走，連個車轱轆印都沒留下。本來章騫只派元淞一人來查，章韶光卻好奇劫匪的身份，好奇那個丑女和用劍高手，便也化成隊伍里的畫師跟了過來。

　　他的身份對外保密，這也是為何未央閣的暗探?jīng)]有查到他也會來淮南的原因。

　　章韶光這幾日去過碼頭，去過坊間，但都沒查到用劍高手的消息，更別提那個丑女了。

　　他初來乍到淮南，連風(fēng)土人情都不甚了解，更別說江湖黑白兩道了。他這個京中公子就算身份不同尋常，但江湖最為復(fù)雜，也最為講情義，直截了當(dāng)去問怕也是沒什么結(jié)果?，F(xiàn)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熟悉整座淮南城，從淮南眾百姓嘴里打探消息。

　　他作了幾日的畫終有所獲?；茨想m魚龍混雜，但其中赫赫有名的組織便是枳故山上的梅石幫和一個不知所在的未央閣。硝石被劫，從掌握硝石何時進(jìn)碼頭，何人去劫，何人接應(yīng)，何人善后必須分工合作才能做得不留一絲痕跡，這其中必定有一個組織在后方協(xié)調(diào)運(yùn)營。

　　梅石幫在枳故山不成問題，未央閣雖不知所在但就憑他這么一路排查下去，說不準(zhǔn)會有些蛛絲馬跡。

　　章韶光看著額頭上滿是汗珠的小衙役笑道：“小兄弟若是累了大可回去歇著，我一人作畫也是可以的?！?p>　　小衙役連忙搖了搖頭，雖說婆娘的雪菜肉絲面好吃，但他可不想挨旬知州的板子，趕緊上前指著前方的衛(wèi)府，翻開戶冊看了一眼當(dāng)起解說的角色：“這衛(wèi)府住的是阮通判家的親戚，平時做點(diǎn)鋪?zhàn)由?，家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不過大女兒已和離，現(xiàn)只有二女兒待字閨中?！?p>　　當(dāng)初立府造冊時，為少生些事端老夫人便說朱雀是阮氏的女兒，反正日后嫁給衛(wèi)鞅也是要叫一聲母親的。

　　章韶光抬頭，斜出墻頭的梨花枝掩映下，匾額上書寫著衛(wèi)府二字的書體氣勢橫絕，不過那勾折的字體總有些熟悉的感覺。

　　他仰頭思忖間，小衙役扣門，不一會朱門開啟。

　　章韶光解開畫夾剛要上前介紹一番，只見身形略胖的丫鬟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畫畫的吧。進(jìn)來。”說完便引著他倆朝內(nèi)院走去。

　　章韶光不由笑笑，他這幾日作畫，姑娘們見他什么反應(yīng)都有，羞得臉紅的，暈倒的，可像這丫鬟一般淡定的倒沒有。

　　連丫鬟都這么有趣，主人該是什么妙人。章韶光想著，腳下的石板路行至一處院門，院中一棵梨花樹陣陣清雅花香。

　　章韶光環(huán)視四周院落，聞著梨花香不禁開口道：“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掛落花滿窗。不愧是淮南，連院子都如此別致?！?p>　　“畫師言重了，不過就是小戶人家隨意布置怎敢入您的眼？”

　　章韶光映著聲音看去，只見梨花掩映下一襲鵝黃輕紗裙的女子身姿裊裊走來，聽聲音應(yīng)是個姿容清麗的女子，但待她行近時才發(fā)現(xiàn)她相貌平平，臉上一堆麻子。

　　“章畫師，這個就不必畫了吧！”小衙役嫌棄道。

　　“嘿！你小子說什么呢！我家小姐哪里不好？趕緊給我畫，畫完走人。”小竹憤憤道。

　　“小……”朱雀剛開口叫小竹，但轉(zhuǎn)念一想在京中之時章韶光是知道小竹的還托她轉(zhuǎn)交過包袱，便看著小竹胖嘟嘟的兩頰給她想了個好名字：“嘟嘟！不得無禮?！?p>　　對面小竹反應(yīng)半天終于領(lǐng)會‘嘟嘟’的深意連忙低頭道：“嘟嘟知錯?！?p>　　章韶光有些想笑，但見對面女子一臉凜然，便也收住嘴角笑意擺好畫夾，請朱雀坐下后，便開始作畫。

　　因念著對面女子被人照著畫應(yīng)十分無聊，章韶光便開始有一茬沒一茬搭話。

　　“小梨花巷美不勝收，住在這里定是件樂事?！?p>　　“嗯?！?p>　　“京中也有梨花但卻是另一番風(fēng)味?！?p>　　“嗯?！?p>　　見每次都換回一個懶懶的‘嗯’字，章韶光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能使這一臉凜然的女子神情緩和。想到淮南冬日少雪，他便說道：“淮南少雪，但京中冬日里雪景最美?！?p>　　他期待能從端坐的女子眼中看到光芒，但聽到風(fēng)雪二字她的神情黯淡下來，卻也終于說出一長句話。

　　“京中冬日的風(fēng)雪，有幸見過，卻也不是畫師口中的美景。冰雪琉璃，只覺錐心刺骨?！?p>　　朱雀想起冬日里衛(wèi)延慘死，侯府?dāng)÷?，阮氏瘋癲，雪夜暗殺一系列事不禁心中生起寒意，她看向墻外一樹雪白梨花喃喃道：“倒不如這一樹梨花香而不寒。”

　　章韶光看著她的側(cè)臉出神，不知她經(jīng)歷過什么事才會生出如此感嘆。

　　晌午陽光透過梨花枝斜斜映到她的側(cè)臉，光線投下的側(cè)臉處隱約可見一層縫隙。

　　章韶光自幼習(xí)武，各家各派武功都練過，也閱盡武林秘籍。顧，朱雀一個小小的易容術(shù)旁人看不穿他還是能看穿的。

　　他笑了笑對朱雀道：“衙役兄弟跟著我累了一晌午，勞煩姑娘讓人給他些茶點(diǎn)吃食。”

　　朱雀對小竹示意，小竹便領(lǐng)著小衙役出了院門。

　　本來衛(wèi)府下人就不多，今日為防他來朱雀把下人都指到阮氏老夫人處好生伺候著?，F(xiàn)下小竹一走，院落里除了她和章韶光便空無一人了。

　　她聞了一口梨花香，卻見對面章韶光站起向她走來：“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