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幾多情,無處說
坐在“凱盛布藝”的前臺,亦舒仍然覺得不真實。
不久之前,這里坐著的還是郭雅眉;
不久之前,只能從朋友圈和工作群里看到店鋪的樣子;
不久之前,還在為錯失機(jī)會暗自憂傷。
……
不安的情緒逐漸被冷清取代。實體店在新建的一幢靠邊緣的樓層里。入住的商家不多,和屹立在紡織城四十年的主樓拉開巨大的距離,形成鮮明的對比。
相比樓下偶有拿著公文包,翻看手機(jī)需找具體位置的店鋪來說,位于三樓的凱盛布藝可謂乏人問津。
亦舒坐的累了,起身在店內(nèi)來回轉(zhuǎn)悠。一會兒看看窗簾上歪斜的走線,一會兒拿起桌上的宣傳冊,隨意地翻閱。
時間閑的可以擰出水來。
不知道郭雅眉在這里的半個月是如何度過的?
從照片上她浮現(xiàn)出的笑容來看,用怡然自得來形容最是貼切了。
那天下午一點多,正好是客戶咨詢的低峰時間段。
劉寒璋發(fā)了個消息給亦舒,讓她去辦公室找她。
陽光毫無阻擋地筆直地射入室內(nèi),空氣略微悶熱。
亦舒看到劉寒璋的面容倦怠,左手拖著下巴,盯著電腦,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郭雅眉因為得意忘形,造成了公司幾萬元的損失。
引咎卸任店長一職。
其實原來是要引咎辭職,并且賠償公司的一切損失。那一天,她哭的泣不成聲。連劉寒璋都始料不及,平時如此要強(qiáng)的一個人,到了此刻,脆弱和虛無緊緊地纏住了她。
哭泣、道歉、央求、鞠躬她能做只有這些。
劉寒璋是凱盛任職最久的客服,已有十五個年頭,從大學(xué)畢業(yè)進(jìn)入公司到現(xiàn)在三十八歲的她,用青春熬到了主管的位置。
客服工作很難留住年輕人,除了蘇亦舒、顏露和郭雅眉她們?nèi)齻€。在職最長的一年零三個月,最短的只有一個月。
作為過來人的劉寒璋格外看重蘇亦舒和郭雅眉。至于顏露,雖然心性還算安定,但缺乏上進(jìn)的心。
那天公司高層集體批斗郭雅眉。她仿若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黏黏地粘在地上。抽泣的聲音阻隔了一切想說的話,也阻塞了不加修飾的難堪之詞。
劉寒璋起了憐憫之心,從她的經(jīng)歷中看到曾經(jīng)的影子。盡管這個影子太過凝重。
劉寒璋的再三保舉和請求下,郭雅眉被留任了下來,繼續(xù)做她的網(wǎng)絡(luò)客服。至于造成的損失,從她每個月的工資中扣除。
這件事情亦舒從劉寒璋片段式的話中,以及茶水間好事同事的談話中拼湊出了大概的故事情節(jié)。加上那天郭雅眉的歇斯底里,更加深了推斷的真實性。
陽光消失在東邊的窗口,大概到了中午吧?亦舒拿出手機(jī)看了看時間,十二點整。
鎖了門,走到大樓對面,拐過一條單行道,各種餐飲店集聚一起。買了份盒飯,急匆匆地往回趕。
租住的房子還沒時間準(zhǔn)備食材,亦舒只得用外賣代替。事實上,花時間購買食材,再烹飪,水費,電費等算在一起,倒不如外賣劃算。
從東邊的偏門進(jìn)去,正好能看到望湖。說是望湖,其實是一條河流,從上空俯視下來,整條河成一個橢圓形,像一汪浩瀚的湖泊。
一下午還是沒有一個顧客進(jìn)來咨詢,一樓逛蕩人數(shù)的也在銳減。
幸好公司人性化地考慮到了實體店的現(xiàn)狀,按照目前的情形,只能賠本經(jīng)營。店長的保底工資從三千加提成升到五千,不過沒有了提成。等后期隨著入住商家的增多,客源增加,生意興旺后,再調(diào)整回三千加提成。
發(fā)給顏露的消息,她有一句每一句地敷衍著。
當(dāng)時在她的不舍中離開公司,毫無預(yù)兆,沒有準(zhǔn)備。亦舒是愧疚的。
依照顏露表里如一的性格脾氣,萬萬不適合做客服。剛進(jìn)入公司的一個月內(nèi),數(shù)不清得罪了多少客戶,劉寒璋好幾次找她談話,意欲辭退。
卻奇跡地留了下來。
窗外,夕陽下的黃昏凄然的美。而里面,一盞盞的照明燈漸次熄滅后,黑暗迅速吞沒了光亮。
亦舒把當(dāng)天的銷售報告發(fā)給劉寒璋之后,關(guān)掉電腦,鎖上玻璃門,朝樓下的公交車站走去。
傍晚的公交座無虛席,站無虛席。去往錦瀾小區(qū)方向的708路公交高峰時期也要二十分鐘一班。偏偏高峰時期擠也擠不上去。
亦舒無奈等下一班。
過了晚上六點,夕陽迅速地消失在地平線上。極速落下的驟雨,瞬間拉入了黑夜。
“快上車。”在嘈雜的雨聲中,他的聲音擁有驚人的穿透力。
亦舒正在漏雨的站頂下來回調(diào)試最大限度遮擋雨水侵蝕的地方。
“嗯……”被打亂的節(jié)奏從感官蔓延至語言系統(tǒng)。
“這雨下的太突然了,你沒有淋濕吧?”徐世曦緊握方向盤,往后視鏡里瞧了瞧后座。
亦舒收拾身上的狼狽,頭發(fā),衣服,褲子都能擠出水。
“我還好?!?p> “怎么會還好,我看你都濕透了?!毙焓狸貜母瘪{駛的手套箱中取出一塊毛巾,反手遞給亦舒,“你先擦一下。這雨下的太大了,我家正好在附近,如果你不介意,先去我家吧?!?p> “我看我還是打車回去吧?!币嗍娣畔旅怼?p> 徐世曦望著車前的雨刷快速地來回涂刷,擔(dān)心地說:“現(xiàn)在雨太大了,車也不好打,等雨小一點,我送你回去好了?!?p> 亦舒不再反對。世曦的一番好意,一意孤行地固執(zhí)己見,未免不識好歹。
一場大雨淹沒了這個城市,而你我卻不可思議地長出了魚鰭和魚鰓,輕易地浮出水面。
從紡織城到徐世曦住的地方不過一公里。重視安全第一的他,硬是開了二十分鐘。
到達(dá)馥園將近七點。大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
轎廂內(nèi)的照明燈異常明亮,經(jīng)過金屬的折射,更提升了它的亮度。亦舒看著徐世曦寬闊的背影,金屬壁上映照出來的自己,惶惶然地從一樓到了二十樓。
徐世曦喜靜,故當(dāng)初在樓房還未建成的時候,就定下了頂樓的一套房子。
單身男士的公寓,毫無驚喜。偌大的空間,空空蕩蕩。只有一件不落的家具擺放在適合它們的位置上。
“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倒杯熱水?!毙焓狸匕谚€匙往桌上一丟,“還是給你拿件干凈的衣服,先換一下?!?p> “謝謝?!币嗍孀チ俗ド砩系臐褚路瑳]必要客氣了。
廚房的冰箱里像是災(zāi)難來臨前的大掃蕩,兩三包速凍食品霸占著寬敞的貨架。
徐世曦打開買來至今,沒用過幾次的電磁爐。拆開速凍餃子,一股腦全部到了進(jìn)去。
水沸騰了三分鐘,應(yīng)該熟了。
餃子端到客廳。亦舒正好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
餐桌上方三盞被黑色的鐵絲網(wǎng)纏繞起來的藝術(shù)燈,發(fā)出的光昏黃且朦朧。
“冰箱里只有這個,下著雨也沒法出去買?!?p> “很好吃?!?p> 亦舒埋頭吃著,速凍餃子的味道很一般,此刻,是真的美味。
雨加重了聲勢。
意料之外的留宿,意料之中的留宿?
躺在世曦的床上。枕頭上,被子上,遺留著他的味道。淡淡的洗衣粉味,淡淡的沐浴露味,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分不清是哪種氣味。
天花板像天空般遙遠(yuǎn)。不真實的感覺。
他就在墻壁的另一端,是不是也睡不著?
正如亦舒所猜想,睡在客房的世曦,同樣翻來覆去,久久不肯入眠。
倆人想像著彼此的情形。只停留在想像階段。夜晚是曖昧的,用安靜地,不動聲色地對抗,或許是最好的選擇。若是多一個動作,很有可能打破,甚至打斷本該發(fā)展的情節(jié)。
早上起來的時候,亦舒看到客房的門虛掩著,走近悄悄往門縫里探了探。
沒人?
打開門一看究竟,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床單也被撫平了痕跡。
走到客廳,一杯牛奶,一塊三明治,一張紙條。
——公司有事先走了,早餐記得吃。樓下609路可以到紡織城。
雨后的清晨,空氣微涼清透。
樹木在一場又一場的春雨中茂盛起來,亦舒才發(fā)現(xiàn),有些埋藏在心里的萌動,正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