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北方或是一片冰封,三月的江南之地雖然還是偶有涼意,但天氣已漸暖和了起來,山野已是一片片綠意,間或一些早早開放的紅白山花,甚是好看。
開春以來,風和日麗,今年又將是個好年景,低矮的丘林之間,一壟壟的田地間,零星散布著一塊塊垅田里,已有農夫驅趕著水牛翻耕著去冬的稻茬。開春之后,將稻茬、雜草翻入泥中,漚爛之后,即能去蟲,又能肥田,一點疏復不得。
黑沉的泥土隨著犁鏵一塊塊地犁起,翻轉,整齊地倒在一邊。路邊不遠的村莊,炊煙裊裊升起,一群群幼童在村舍邊快樂地玩耍著,一副太平安祥地樣子。
田間的稻花還不見蹤影,但不妨一位騎著馬上的少年愉快地吟誦著嫁軒居士的田園名遍。
少年約十三、四歲,一襲紫衣,身下騎碰著一匹棕紅色的兒馬,見這江南的春景興致十分昂然。
少年身后,是一行十余人的隊伍。夾雜著幾匹馬一乘小轎,幾個壯實的漢子,黑衣襟短打扮,虎背雄腰,腰中挎著短刀,手中拿著哨棍。有的背上還背著長弓,冷峻著眼光不時地四處打量著。隊伍后是五六個挑夫,挑著不多的物品??辞樾螒且患屹F人還鄉(xiāng)。
信州在江南東路的甚有名氣。自行朝定都臨安以來,信州東臨兩浙,南接福建路,西毗江西路。從臨安東經信州信江前往鄱陽湖入江,前往江陵;或進入贛江,再經贛州嶺南古道前往廣東南路;或由信州鉛山經武夷山崇安分水關進入福建路;實是行朝勾連東西南北的交通要道。
而且,信州以“近在畿輔,東舟西車,蜂午錯出,勢便就近”,號稱賢俊所聚,義理之宅,聚集了不少名學大儒,如呂本中、曾幾、韓元吉、辛幼安等。一行人前往的鉛山,就是理學上著名的鵝湖之會所的鵝湖書院與稼軒居士所居地。
“爹,爹。前面就到稼軒居士的居住了吧?!?p> 少年吟誦完一首《西江月》,手輕拉韁繩,側過身來,向身旁一個綢衣文士笑道。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仆急忙上前,拉往韁繩,少女干脆丟過手上韁繩,任由老仆牽著緩緩前行,
“嗯??斓搅税伞!?p> 中年文士點了點頭??粗車鷿M眼的春景和面前興致勃勃地少年,一收滿臉的憂色,和顏說道,文士心中卻不由一痛。哎,這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九哥,前面是鵝湖了,稼軒居士所居瓢泉還有好些路呢。過了鵝湖,再走十余里路就到河口了。從河口前行三十余里就到了縣城永坪,瓢泉離永坪不遠。當年,稼軒居士常來住與信州府與鉛山之間,倒是走得是咱們腳下這條路。”牽馬的老仆在前面笑著道。
“哦,也不遠啊。過些日子就去瓢泉看看?!鄙倌暄壑幸涣?,喜道。
“九哥可要去鵝湖書院看看,書院就在前頭?!崩掀蛦柕?。
“不去。書院有什么看的?!鄙倌険u了搖頭道,也不知是厭憎書院的求學生涯還是不喜理學的枯燥。
“快些走吧。到河口再歇息,再前往永坪,早些去,也好早些安置下來。七哥他們可能都到河口了?!敝心晡氖康馈?p> “七哥他們乘船順流而下當然快了?!?p> “讓你坐船,你偏要走山路,走累了吧?!敝心晡氖坑行z愛地抱怨道。
“呵呵,坐船哪有這一路好春景可看?!鄙倌晷Φ馈?p> “好吧,好吧,隨你。到時一身骨頭痛可不要在你阿娘面前叫苦?!敝心晡氖繘]好氣道。
“是啊。九哥,你還是下馬坐轎子吧。轎子更平穩(wěn)些?!崩掀椭噶嗣鎯蓚€漢子抬著的小轎勸道。
“才不呢。轎子悶得慌,哪有我阿嬌背上舒服?!鄙倌陜赏容p輕一靠馬腹,身下馬腳步放快向前,老仆一個不防,被扯得一個趔趄。少年又收回韁繩,一陣輕笑聲中,催馬快步向前。
中年人不由搖了搖頭,對這個有些刁蠻的女兒是又愛又憐。看看前頭活沷可愛的女兒,又看看這春意盎然山野,心中卻不由傳來一陣陣的無言的痛苦。
去年,朝廷改元德佑,但國勢是愈加敗壞。德佑,德佑,聽著好聽,但又何曾獲得天上庇佑。
自理宗端平元年,滅金之后,蒙古就以大宋背盟為借口分兩路侵宋。戰(zhàn)爭持續(xù)七年,以蒙古大汗蒙哥命喪釣魚臺告一段落。
蒙哥身死,蒙古發(fā)生汗位之爭,蒙人收兵北返??上С屑樨數?,賈似道擅權網羅親信,極力打擊陷害有功將領,致使民心相悖,將士離心,戰(zhàn)備松弛。大宋白白坐失強兵固邊大好時機。
忽必烈在平定阿里不哥,爭奪到汗位之后,就積極準備南下。經過幾年的戰(zhàn)爭準備,蒙元具備了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條件。忽必烈聽取叛將劉整向蒙元進獻攻宋方略,即下決心,實施中間突破,以重兵圍攻襄樊。
經五年圍困,襄陽、樊城外援斷絕,終于在咸淳九年十月,被蒙元先破樊城。樊城一破,襄陽孤城難守。在蒙元的誘降和軍事壓力下,襄陽知府呂文煥舉城投降。
元軍突破襄樊,朝野大震,朝廷只得調整部署,把戰(zhàn)略防御重點退移至長江一線,但有識之士都明白,江南大地,在經歷一百五十余年,繼女真人的兵鋒之后,又將遭遇蒙元馬蹄的踐踏。
果然,襄陽之戰(zhàn)后,去歲,蒙元大汗忽必烈更增兵10萬,乘勝大舉攻宋。
蒙元以駐蜀元軍進攻兩川要地,以阻川蜀宋軍東援;命合丹、劉整行淮西樞密院,博羅歡為淮東都元帥,分別進攻兩淮,牽制宋軍,配合主力攻宋;命荊湖行省左丞相伯顏、平章政事阿術率軍20萬為攻宋主力,自襄陽順漢水入長江,直取臨安。
伯顏與阿述九月沿漢水入長江,十月破沙洋、阿城,十二月攻占鄂州,所向披縻。
去年春,伯顏以右丞阿里海牙領兵4萬鎮(zhèn)守鄂州。自率10余萬大軍,令降將呂文煥為先鋒,以戰(zhàn)撫兼施之策,沿江東進。因沿江諸州郡多系呂氏舊部,元軍所至皆紛紛歸降。
二月,賈似道奉命督師13萬,戰(zhàn)艦2500艘,于元軍戰(zhàn)于丁家洲(今安徽銅陵北)。因將帥各懷異志,臨陣先遁,諸軍一觸即潰,宋軍精銳損失殆盡。三月,元軍至建康,大宋官員非降即逃。饒州、寧國府、廣德軍、溧陽、常州等地紛紛歸降。
朝廷之中,度宗崩沮,新帝繼位后面臨的就是蒙元的大軍直逼臨安城下,朝廷已無兵無險可守,亡國只在旦夕。
這腳下的信州,雖尚未招至蒙元兵鋒,或許州中派出的乞降使者也在前往撫州或江州的路上了吧。想到這,中年文士不由苦笑連連。這也是他便服悄悄南下的原因。
中年文士名叫趙孟臣,字石山,本是趙宋邊遠宗親,但自靖康年間,金兵南下,趙宗宗室四散,趙孟臣祖上也前來江南定居,經過幾代人的苦心經營,置辦得好些產業(yè)。
蒙元南下,作為趙宋宗室,本應以身詢國,但未對著一對可人的一對兒女,又不由柔腸百轉,只好攜妻帶子,前來頗為偏遠的信州鉛山安置。準備安置好妻女,再前往臨安勤王。但看著前面不知憂愁的女兒,想想前途未卜的命運,不由憂從中來。
“主人,前面就到河口了?!币恍腥诵凶呱跛?,二十余里路一會就到了,一個黑衣壯漢拔馬上前道。
“哦。到河口找個店鋪打尖,會合夫人后立即前往永坪。”趙孟臣抬頭看了看,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