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飛機(jī)起飛的感覺一直讓仁宇很難受，臨時起意，票不靠窗，仁宇拘謹(jǐn)?shù)淖诮?jīng)濟(jì)艙中間，窗口的小孩盯著機(jī)翼，根本沒有拉遮光板的意思，陽光刺的他不敢抬頭，他左邊坐著的胖男人睡得稀里糊涂，完全顧不上——算了，他從來都不說出口的，就這樣受著，等著，看著光線在他手心里一點點暗下去。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總算是結(jié)束了，從洗手間出來，行李盤還在遠(yuǎn)處吱扭扭地轉(zhuǎn)，仁宇訥訥的站著，搓搓手，揉了揉過于疲勞的肩膀，有點不知所措。
看見室友了，背著他的大包，擠在玻璃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還邊興奮地向他招手，仁宇抬了抬手作為回應(yīng)。
面無表情。
人還真多。
行李箱開始哐哐的被機(jī)器吐出，向他的反向轉(zhuǎn)去。
“魚魚，你知不知道英國的水會把你喝禿頂?shù)?？”突然有個聲音飄進(jìn)仁宇腦子里，仁宇腳下一滑，差點從出口摔倒。
“先生，您沒事吧？”“啊，沒有，沒事?！比视罘龇€(wěn)門框，“多謝?！薄安豢蜌?，歡迎下次……”
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別人說什么了，滿腦子都是那個脆脆的，軟軟的，青果一樣少女的聲音……“哈哈騙你的，看把你嚇得，都是謠言啦，禿就禿吧，你那么高也沒關(guān)系，我們看不見啦哈哈哈?！?p> 仁宇張了張口，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抿著嘴唇快步離開。
室友還在等我，快點走吧。
亂麻麻，亂麻麻的，又亂又空，胸口好生難受。
怎么了我這是怎么了。
仁宇拖著行李跑了起來，故作輕盈的勾上那個中國男孩的肩膀。離停車場還有一點距離，仁宇不得不再次撐開那把黑傘。
英國還真是愛下雨。
“仁宇，仁宇，瞿仁宇”室友拍著門，“你今天去上課嗎？”仁宇從夢中驚醒，“不，恩”嗓子好像有東西，“不了，不去了?！薄澳俏蚁茸吡耍闫饋碛浀瞄_窗戶?！薄班拧！边@么輕的聲音他可能沒聽見吧，外面的門哐的關(guān)上了，仁宇放棄了再說一遍的欲望，伸手拿起鬧鐘。已經(jīng)八點鐘了嗎？睡了這么久，渾身僵硬又酸痛，仁宇嘆口氣，慢慢撐著身體坐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枕頭皺著，臉上還緊繃繃的，然而還沒清醒的大腦除了一片空白什么也提供不給他。
算了，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可能是夢了什么吧，一晚上沒睡好，已經(jīng)忘記了。
起床吧。
今天難得悠閑，提前回來了，跟學(xué)校請的假還沒到，也不用上班。仁宇穿上拖鞋走到窗邊，這個點，車站的人越來越多了。他瞇了瞇眼睛，戴上眼鏡，關(guān)上亮了一夜的床頭燈，轉(zhuǎn)身掀起被子。
昨天忘了關(guān)燈嗎？大概太累了吧，仁宇安慰著自己，回來前又去了趟學(xué)校拿文件，電梯夜間禁用，不得不爬上爬下了幾層樓，還淋了一身雨。
家里的食物都沒有什么了，泡個牛奶麥片就出去走走吧，最近總不想在室內(nèi)呆。
這座公寓還是蠻好的，位置不錯，交通方便，環(huán)境也好，房東還是個有趣的英國大叔，從前年開始租，兩室一廳，一廚兩衛(wèi)，合租一個月550磅。仁宇按下電視遙控器，兩周不在，壞掉的食物已經(jīng)扔掉了，自己的東西好像只剩下牛奶燕麥和咖啡了，冰箱門貼著室友的留言——下午會在公寓做晚餐，要一起的話發(fā)個短信吧，買菜的時候會打電話問問的——和一個會做飯的中國男生住真好。仁宇覺得吃什么都無所謂的，自己從小就不挑食。不過，仁宇打開冰箱，還是不要一起吃飯了，貌似不想跟什么人有交流，強(qiáng)行社交可能會發(fā)生讓自己不愉快的事情。晚上再回來吧，說不定會去圖書館，可以在隔壁咖啡廳解決晚餐，他有點想那道湯了。
什么聲音？
“魚魚，對不起啊，我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你，沒事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仁宇手里的碗哐當(dāng)?shù)粼诘厣希麖澲?，慢慢蹲下去撿，手卻不自覺的抱住頭，用胳膊擋著耳朵。
快走開好嗎？這種幻聽毫無意義。
牛奶緩緩流到仁宇腳邊，他發(fā)泄一般撿起碗筷打開龍頭看它們嘩啦啦的顫抖。
是誰在顫抖？
仁宇關(guān)上水，拖著腳走向浴室。
洗個澡吧，太累了。
新聞里盡是英國脫歐的消息，仁宇站著，端著咖啡杯，左手抱懷支著，低下頭看電視。
脫歐？直布羅陀，父親，二姐，媽媽，蘋果，英語書，彩色畫筆，還有……啜了一口咖啡，他腦子里又是亂哄哄的一片。
結(jié)果還是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早上，室友要下午才回來，仁宇站起來，放下書，還是決定出去走走，他伸了個懶腰，回到臥室，行李箱原封不動的躺在墻角，仁宇打開衣柜——反正都只有寥寥幾件差不多的衣服。
看著穿衣鏡，忍不住抬了抬眉毛，皺紋明顯了，快三十了，仁宇想，真太快了。不帶包了吧，鑰匙放口袋就好，手帕也在，傘…還是帶個包吧，也許需要呢，順便還可以帶本書，帶筆記本和一支筆，嗯，去哪里好呢？仁宇感覺還是亂著，空洞洞的。
快想想，走出門就好了。
對，走出去，走出去就有路了。
樓下不遠(yuǎn)就是地鐵站，十五分鐘到大學(xué)區(qū)，今天也不用上班，要不要去中國城？算了吧，牛津街？不太想去，要不要去健身房？
好像挺合適的。
最近都沒有跑步，陽光還是有點刺眼，仁宇背上包戴回耳機(jī)，低頭數(shù)著地磚走向地鐵站。
“魚魚，魚……”又來了。
別說了別說了，求你別說了，這些念頭為什么一直揮散不去，這些聲音他好像怎么也擺脫不掉。仁宇簡直要崩潰了，他閉上眼睛壓制著快要竄出來的尖叫，逃一般狼狽地沖向站臺。
有點酸楚。
三十歲還像小孩子一樣。
仁宇在人流里剎住腳，拖著步子，扯著影子，緩緩的踏上臺階，和那些匆匆來去的，淹沒在一起。
今天沒下雨真是太好了。
總覺得回家是自己做了個過于真實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