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得很是凄慘無語,羞于啟齒。
世人眼中最是端正高潔的錦瑟公子,君離君以陌,江夏憫親舍最出眾的少年郎,突然發(fā)燒,灼傷我的五臟六腑,將我給捅死了。
我實在是想不通,君以陌那樣純潔的高嶺花,竟也會如此……斯文敗類。
想當初,我在江夏憫親舍,明里暗里勾引過他多少回,也沒見他有多施舍給我兩眼,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跑來我的地盤,將我給捅死了?!
看著他事后如神仙,面無表情的抱著我的尸體離開落紙煙,我有些不明所以,跟了上去,想看看他會將我葬在何種風水寶地。
畢竟也曾風流一時,如今我因他而死,他怎么也該念一絲舊情,將我給好生安葬吧。
可是,君以陌卻抱著我的尸體,出了落紙煙,離開了云夢……
我知曉他會去哪兒,江夏憫親舍,君氏一族仙府所在。
我很想跟上去,破口大罵一頓,讓他將我的尸體放下,可是我這個天上飄的,實在追不上君以陌那個地上走的。
君以陌走了,抱著我的尸體,大義凜然,非常決絕的走了。
而我,卻只能在落紙煙的密林里轉圈。
嗚呼哀哉!
就這樣,一天,兩天……
一個月,兩個月……
落紙煙一年未曾有人鬼出沒,而我也在密林里飄蕩了一年。
一年了,君以陌那廝一不將我的尸體埋了,二不給我立塊碑,害我就這樣孤零零的飄了一年。
一年未見,君以陌不知為何,突然又強闖了落紙煙。
我依稀記得曾經死得有多慘,不敢靠得太近,躲在樹梢嫩葉之下,眼睜睜的看著君以陌,在我的落紙煙中肆無忌憚的翻找,最后又面無表情的空手而歸了。
我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在翻找什么,總不至于在找他怒掉的一血吧。
可沒等我好奇心結束,錦瑟公子安全出沒落紙煙的消息,便如飛鳥擴散了出去,一時,荒無人煙的落紙煙孤獨境,迎來了它地生最熱鬧的時刻。
二年,三年……
斷斷續(xù)續(xù)的,卻總有人來我落紙煙一游,或獨行,或拉幫,或結派。
真沒想到,流殤煙主“作古”以后,竟能帶動云夢落紙煙的“考古”熱潮。
而我,似乎也知道君以陌要找的是什么了。
我能一人一劍,創(chuàng)下落紙煙孤獨境,定然是有些資本的。
只是沒想到,君以陌這人,表面上高潔端正,背地里竟如此齷蹉,竟然還肖想著我的私人珍藏。
只可惜,我最重要的東西,除了壓陣的流殤劍,其他的都放在了肆魂戒里,而肆魂戒不知為何,卻留在了我透明的食指上。
我覺得好笑,也不知那些人從哪里聽來的消息,在我“作古”數年之后,打著“考古”的名號,前來落紙煙光明正大的又摸又拿。
一波接著一波,拿走了我的老公本,拿走了我的綠頭二胡,連創(chuàng)境石上嵌著的紅寶石都給我摳走了,我也只能看著。
畢竟,因為這樣一群群不清不楚不認識的人,就讓自己化作厲鬼惡鬼的,實在是太不值了。
直到,那一對好奇的小情人,拿走了我的流殤劍……
世人只道流殤劍是把絕世神兵,卻不知此劍是我浴血而造,天生帶著難以壓制的戾氣。
我想,他們更不知曉,落紙煙連著下天魔境,除非我離開之時,會特意更改陣法取劍,平素都是用流殤劍壓住睜眼,鎮(zhèn)住下天魔氣上涌的。
所以君以陌貿然襲來時,我只能束手就俘,被他毫無忌憚的肆虐。
而如今,有人將流殤劍帶走了。
流殤劍剛被人從陣眼拿走,整個落紙煙陣法變換,風起云涌,孤獨境禁制啟動,結界猝不及防的落下,成了個真正的孤獨境。
徒留那些還在落紙煙中尋找,企圖撈點什么好處的人,只能落得個困死的下場。
而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們,就被狂風吹飛亂飄,靈魂被狂風凜冽的撕扯,仿佛曾在君以陌身下的痛,都如過往云煙了。
我心想,這次,我是真的,要灰飛煙滅了。
嗚呼悲哉。
良久,風停云歇,而我竟然依舊在樹梢上掛著!
我自覺不可信,使勁揉了揉雙眼,雖然這并沒有什么用,然后卻發(fā)現我所飄著的,已不再是落紙煙那一方密林了。
落紙煙結界起,禁制動,驚起狂風,竟然將我吹過了滄海,吹進了云漢千霄里。
想我堂堂流殤煙主,獨占云夢落紙煙一方天地,死后的生活,也太衰了。
可嘆息歸嘆息,我又開始了在千霄里的密林,獨自飄蕩的新生活。
云漢千霄里,是整個云陰最落后的地區(qū),想想以前,我將云陰的三族一舍得罪了個干凈,都從未到過云漢,頂多只是自千霄里逃命路過一次,如今權當是免費自駕游了。
就這樣,第四年,第五年……我已經懶得計算自己死了多少年了。
畢竟作為一只飄,整日都是無所事事的,在風向導的帶領下旅游觀光著,從來不知時間為何物。
那天,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跑進了密林,似乎是慌不擇路逃進來的,身后還緊跟著兩個大漢。
“快把流殤劍交出來!”其中一個率先堵住了婦人的去路,雙目瞪圓,厲喝道。
我一聽流殤劍,頓時來了興趣,飄上前去看戲。
那婦人見無路可退,悲戚的跪下求饒,“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流殤劍。”
“你和你男人,從落紙煙取走的流殤劍,你還好意思說你不知道?!”另一個大漢逼近,憤憤道。
聽了他的話,我更加來了興趣,敢情就是她和她男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拿走了我的劍。
不過時間過得還真是快,我明明記得當年帶走劍的是一對小情人,轉眼間,娃都有了。
如今竟然又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旁人威脅勒索,簡直太……大快人心!
那婦人還在求饒,兩個大漢似乎沒了耐心。
而我也只是獨自高坐在樹上,居高臨下,事不關己的看著婦人死掉,并不覺得她如今有多可憐。
待那兩個大漢走后,我才飄上前去探查,發(fā)現婦人確實斷氣了。
我竟然覺得,她就這樣曝尸荒野,也好過我這樣,尸體被人拘著,不知道干過什么。
而我也沒有看見她和我一同飄著,心里感慨著,連后死的都去排隊投胎了,我這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卻還在這里飄著。
嗚呼慘哉。
思及投胎,我這才想起婦人襁褓中的孩子,趕緊湊上去探了探,可惜的小娃娃,早就被悶死了。
想來是婦人逃跑時,害怕嬰兒啼哭,將棉服捂得死死的,時間一長,娃娃自然就斷氣了。
我突然靈光一閃,這么好的機會,我不來個借尸還魂,豈不是太對不起她們了?
對,我要重新活過來,去江夏憫親舍,將君以陌那個人渣揪出來,好好的質問一番,他為什么要如此對我?!
說做就做,我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使勁撞進了嬰兒的身體。
“咳……咳……”沉悶感襲來,使我忍不住使勁咳了兩聲,趕緊揮動著小爪子將棉服扒開了些,以免我又猝不及防的死了。
待吸了很久的新鮮空氣,我終于回過神來,興奮之極。
我真的活過來了。
此時此刻,我真想在這密林里狂奔幾圈,才發(fā)現,我壓根就翻不了身。
這個小娃娃,太小了。
我不禁有些郁悶,總不至于,我這好不容易呼吸了兩口氣,最后還是要在密林里等死吧。
早知如此,我剛才應該小小的救一下那婦人的。
唉。
我心中悲憤,想起一種禁術,名叫“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其實和偷梁換柱差不多,就是施行禁術,將我尸體上的骨肉換到如今的肉身上,從而達到快速生長重新做人的目的。
我突然有些感謝君以陌,沒有急著將我安葬了。
不過,這個禁術一旦失敗,我的尸體就毀了,而如今的身體也會毀了。
其中的天時地利人和,耗時耗力不說,我不知曉我的尸體究竟如何了,也不知曉我能恢復到什么地步,可我也全然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然好不容易活過來,卻是空歡喜一場。
都怪君以陌那個斯文敗類,抱著我的尸體不安葬,鬼知道他會做些什么,但不管他是做什么,都只會是讓我死后蒙羞,死節(jié)不保。
我就在襁褓中催動了禁術,風云變幻之際,我能夠感受到自己正在茁壯成長。
連一旁的婦人都爛成了一堆,我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先設了個小結界把自己劃開,不然我可能自己被臭死了。
我萬分感謝君以陌,也不知他對我的尸體做過什么,讓我過這么久,還能偷脊換骨回來。
不,不對,我猛然發(fā)現,我的身體是漸漸長回來了,可是我卻躺在地上難以翻身。
我的脊梁骨出問題了。
該死的君以陌,我為什么會想到感謝他,他這是對我的脊梁骨做了什么,他該不會在我身死之后,找人怒戳我脊梁骨吧?!
我忍不住咒罵,還好我修的是長生道,不然就算骨肉換回來了,我這半截身子殘廢樣,遲早得餓死在密林中。
就這樣,我只記得婦人來時初春,如今葉黃深秋,我終于將脊梁骨給養(yǎng)正了。
我再也不想待在這里,利索的翻身而起,取出肆魂戒中的衣服穿好,活動開筋骨,心疼的揉著我的尾巴骨。
不,如今,我已經沒有尾巴骨了。
看著地上已經只剩下骨頭的婦人,我竟然有些羨慕,死成這樣了都還有骨頭,我好不容易活過來,卻將尾巴骨給丟了,唉。
不過看她也甚是可憐,我想著就當是活動筋骨,截了一根樹杈,刨了個洞將她給埋了,順手將樹杈當碑給她立上了。
就當是感謝她,送我一個嬰兒之身吧。
如今,我該去找君以陌那廝,算賬了!
樾上流離
云漢千霄里,千里長街聞名,管轄者稱為里長,是云陰最落后純樸的地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