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沒有去尋找過小藍。
我知道他們在商量著攻打落紙煙,對此我覺得分外好笑,云夢落紙煙就我獨自一人,哪有什么值得三族一舍,合起來攻打的價值。
半個月后,傷好得七七八八,我離開了落紙煙,又一次到了江夏,只是我卻并未去憫親舍,或許是因為沒臉再去吧。
我在酒肆里揮霍錢財時,遇上了路過的君以陌。
“小美人,喝杯酒再走唄?!蔽铱匆娋阅?,拿起酒壇子,一時沒拿穩(wěn)就砸了下去。
憫親舍尚茶禁酒,我那種荒唐無度的行為,定然又讓君以陌嫌棄了。
君以陌卻是走進了酒肆,我猜那該是他生平第一次入酒肆,他企圖拉我的手,似強迫一般,“跟我回去?!?p> 我當(dāng)然不會跟他回憫親舍了,蒼云臺當(dāng)場,三族叫囂憫親舍不要姑息養(yǎng)奸的嘴臉,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跟你回憫親舍?你們再把我交出去砍死?你當(dāng)我傻啊?!蔽液苁遣恍?。
“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本阅罢f得很堅定,可我只覺得,他那就是在騙我,騙我跟他走,然后好動手。
我一把就推開了君以陌,似嘲諷一般笑道,“我跟你非親非故,你說你不會把我交出去,誰信?你覺得我會信你?”
“老子告訴你,君以陌,整個憫親舍,你,是最不可信的?!蔽艺f著極其無情的話,甚至不想看見他,當(dāng)場就奪窗逃走了。
君以陌沒有來追我,我甚至覺得萬幸。
之后,我晃蕩了一年有余,在落紙煙顧影自憐時,君以陌竟然出現(xiàn)了。
強行闖進了落紙煙,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我只覺得,我“作古”作得,真的很憋屈。
離開紫竹軒,回到清風(fēng)院,躺了一整夜,我依舊覺得……憋屈。
不行,我還是得找君以陌好好談?wù)?,讓他要懂得克己,以免殃及無辜。
君以陌竟然是在琴室,我很自來熟的,就光明正大的進入了。
我很感慨,沒想到我也有不經(jīng)過君守正同意,就能入琴室且不必受罰的時候。
琴室里擺放的不僅僅是琴,里面存放著各式各樣的樂器,琳瑯滿目,低調(diào)又奢華,果然不愧是擅樂的大家族。
君以陌面前端正擺放的,正是他的七弦文琴“子衿”。
而極其可笑的是,這把“子衿”,出于流殤煙主之手。
我記得初入憫親舍時,特意在額間系的白色抹額上,狂亂大書了“可憐”二字,和小藍一本正經(jīng)哭訴許久,終于成功入學(xué)了。
結(jié)果萬事還未開張,我就被君以陌認了出來,我也因此記恨上了他,總想著要去隔應(yīng)他一番。
初時,我還只知道他喚作錦瑟,尚不知其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我對一同罰站的同學(xué)問道。
“君離,字以陌?!蓖瑢W(xué)看著監(jiān)督受罰的君以陌,很是崇拜的說道。
“勸君莫相離,歸期君以陌,真是好名字吶。”我當(dāng)著君以陌,故意隔應(yīng)道。
而頭一次正兒八經(jīng)隔應(yīng)他時,他在擺弄著他的錦瑟,那是憫親舍里唯一一張繪文如錦的古瑟,以樂器為名,晦澀難懂,為君以陌所用,人如其瑟,他也因此被稱為錦瑟公子。
而我,稱他這獨一無二的錦瑟為“棺材蓋”。
“你這人無趣得很,樂器也整個棺材蓋,你說你以后出去歷練,背著個棺材蓋也太難看了,不如我?guī)湍愀囊桓??!蔽液谜韵镜目粗?,看是提議,卻并未由得他選擇。
錦瑟琴弦二十五根,被我一口氣斷成了五十根,而他只能看著我抹額上書“搞破壞”三字咬牙切齒,卻對我無可奈何。
然后我還屈尊降貴,親手給他砌了一把七弦文琴,名喚“子衿”,逼迫他必須使用我砌的琴。
“以后你背著這把琴,肯定能在三族一舍里威風(fēng)八面,耀武揚威。”我很是得瑟的拍著我新砌的琴,等著君以陌的仰望致謝。
流殤煙主煉器一絕,他能得到我砌的琴,那是他的榮幸,我是這樣想的。
君以陌應(yīng)當(dāng)是覺得我說的話很有道理,虛心受教,非常樂意的接受了我的好意,除了他那出了名的黑臉。
而此時,他又端坐在子衿琴后,那模樣還真是極其耀武揚威。
我又想到了他的古瑟,四下張望,也未曾見到,總不至于自那之后,就被他丟棄了吧。
“師父,你的古瑟呢?”我好奇的問他。
“想看?”君以陌輕聲問道。
我點了點頭。
畢竟被我快刀斬弦之后,我就再未見過君以陌那繪文如錦的古瑟了。
君以陌將我?guī)У搅饲偈依镩g,上首正端放著錦瑟。
我略微有些興奮,立即湊上去看。
果然還是斷弦。
我覺得,定是君以陌聽了我的勸告,放棄了這棺材蓋一樣的古瑟,所以才沒有將錦瑟修好。
只是可惜了,明明君以陌都已經(jīng)是“文琴公子”了,他卻依舊被云陰大眾稱作“錦瑟公子”。
簡直是對流殤煙主的子衿文琴,最大的不敬。
“錦瑟無端五十弦?!蔽译S口感慨道,想到自己曾經(jīng),竟毫無緣由的就將君以陌的瑟給斷了,還真是有些過分。
也不知他當(dāng)時,是如何忍下一口氣,不將我劈頭蓋臉罵一通的,果然是有涵養(yǎng)啊。
我正感嘆著,君以陌竟然莫名其妙的接了一句,“一弦一柱思華年。”
呃,我萬沒想到君以陌會突然接話,心想他就是個故作風(fēng)雅之人,很是自覺的離開了里間。
看著外面依舊擺放端正的子衿琴,我這才發(fā)現(xiàn),七弦文琴,竟只有六弦。
“怎么缺了一弦?”我頗為好奇。
君以陌似很不在意,輕聲說道,“弦斷了?!?p> 我覺得他這是在質(zhì)疑我的手藝,畢竟這把“子衿”是我親手砌的。
流殤煙主煉器一絕,哪有那么容易斷弦的。
“不可能,肯定是師父你故意弄斷的?!蔽翌D時反駁,用眼神對君以陌不愛惜琴的行為,表示了控訴。
“嗯?!本阅熬谷怀姓J了他的錯誤。
“可師父為什么要把琴弦弄斷?”我有些不明所以。
“曾想用此招魂,七弦斷盡不歸,就給拆了?!本阅八朴行┿皭潱貞洑q月。
“可是只缺了一弦呀?”我又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君以陌曾想招什么魂,還一氣之下將弦給拆了。
君以陌卻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淡然的說道,“我一年砌一根新弦,如今正是七年了?!?p> 一年砌一弦,還真是個任性的錦瑟公子。
“素來?!本阅拜p輕的喚道。
我不明所以,抬頭看向君以陌,“???”
“可還好瑟?”君以陌竟然輕聲問道。
呃,色嘛,還是好的,只可惜……
“沒天賦。”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頓時假裝滿不在乎的說著。
猶記得那時,我去找君子竹教我彈琴,他就非常嫌棄的說我沒天賦。
流殤煙主名聲震天,差什么也不能差天賦,而他君子竹竟然說我學(xué)琴沒、天、賦!
可如今,我用這個理由,應(yīng)付君以陌卻是最為合適。
君以陌也沒在意一樣,反而看著子衿琴,又問道,“那……可想續(xù)上子衿的最后一弦?”
我覺得他是在誘使我,他自己懶惰不想修琴弦,所以就來奴役我,這太……合我意了。
“好啊?!蔽遗d奮的說道,作古多年,正愁沒個機會一展身手,君以陌果然還是懂我的。
端看流殤煙主,如何將他舊琴復(fù)原,斷弦重續(xù),到時候,錦瑟公子都得仰望我,我本是這樣想的。
只可惜,時不與我。
在琴室里,和君以陌一同搗鼓了些許時間后,我妥妥的睡著了。
趴在子衿上,很沒形象的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君以陌彈琴,每撥動一聲弦響,便生出一只蝴蝶。然后蝴蝶飛到了我的頭上,然后我飛到了君以陌的指間,然后指間又生出了蝴蝶,然后蝴蝶變成了我,然后我變成了蝴蝶。
到底是蝴蝶變成了我,還是我變成了蝴蝶,我在夢里糾結(jié)異常,十分不滿,啪的一下就弄斷了琴弦。
嚇得我一哆嗦,瞬間就清醒了。
我目光呆滯的盯著君以陌,想到夢里弄斷了琴弦,急忙低頭去看,卻見子衿已完好無損的擺放在眼前。
君以陌已經(jīng)親自動手,將琴弦給續(xù)上,完美的子衿文琴又回來了。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再一次將君以陌的琴弦弄斷。
“醒了?”君以陌低聲說著,手指輕輕在琴弦上撫摸著。
“不好意思啊,一時犯困?!蔽矣X得有些尷尬,抓了抓頭發(fā)。
“聽琴嗎?”君以陌并未在意,輕聲問道。
我點了點頭。
君以陌隨即手指輕輕在琴弦上撥動著,彈出一個又一個音符,奏成一曲憂傷而有思念的樂章。
“這首曲子名喚子衿?!本阅暗坏恼f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憫親舍里書聲瑯瑯,而我只能在授課室外寂寞的罰站。
只因我,遲到了。
憫親舍里規(guī)矩并不是很多,但是有一點,遲到必罰。
在這必罰的一點里,胡鬧,胡來,君素文是慣犯。
只可惜,君素文年紀(jì)稍小,并不與我們一道學(xué)習(xí),罰站也不會罰到一處。
所以罰站抄書的行列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只有我和小藍。
那時,我最是嫌棄的,便是對窗而視,筆直端正,一絲不茍的君以陌。
因為,我覺得他,活得太不夠自我了。
每次預(yù)估會遲到,我都系上書著“要你管”字樣的白色抹額,以示流殤煙主的霸氣。
“胡鬧,遲到。”先生總會在授課室門口,義正言辭的盯著我。
我不敢用言語反駁,因為那樣會被罰不尊師重道,所以每次遲到,我只需要高昂著頭,用抹額表示我的態(tài)度。
君守正最看不慣我的抹額字樣,處罰也是最重的,而他最喜歡的就是罰抄詩經(jīng)。
我寧愿他罰我抄平素大家最害怕的咒語素經(jīng),因為我對咒語更為熟悉。
抄寫詩經(jīng)是對我最大的折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笔谡n室里,大家都在搖頭晃腦的晨讀,除了端正的錦瑟公子,頭都不會偏斜分毫,而我在外看著,嫌棄的牙癢癢。
不過,錦瑟公子的青白流云,卻反而更相襯了青青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