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天已經蒙蒙亮。
田大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挨著窗戶,睡到了元明那邊,而自己身邊的人卻不知道去了哪里。
田大壯打了個哈欠,費勁地把衣服和鞋穿上。打開門,正準備伸個懶腰,就看見元明在院子里晾衣服。
為了方便換洗,夏府給下人分發(fā)了兩套衣服。可他們只干了半天,怎么也不會這么快就臟了吧!這是得有多少汗吶!
田大壯看著元明把衣服抖落開,然后細心地抻平,最后晾在繩子上。
他冷哼了一聲,一個下人,臭講究!
田大壯拎著木桶從院角的水井里打了桶涼水,春天的井水很涼,但他一點都不覺得似得,捧起一捧涼水就嘩嘩往自己臉上澆,像是洗土豆似得使勁地搓著自己的臉和脖子,完事直接用袖子把臉上的水抹干凈了。
他洗完臉時,其他的人也起來了。他們得趕緊去吃飯,然后干活。
田大壯朝門口走去,卻聞到了一股很特殊的香味。
不是小姐們身上的胭脂香,也不是草木和花的香味。那種味道很厚重,卻讓人的心里變得平和。
田大壯順著味道聞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味道不來自別處,正是元明晾在那里的衣服的味道。
“元明”,田大壯叫住了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元明,一臉不好意思的問:“你這衣服用得什么香料啊,給我用一點唄!”
“我沒有什么香料,但是如果你想洗衣服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
田大壯看著元明遠去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肯就說不肯,裝什么孫子!
三十個人浩浩湯湯的一起出了院子,準備去吃飯。路過那棵枯死的桃樹時元明突然停下站在原地,他閉上眼,嘴里似乎是在吟誦著什么。他的嘴唇起起合合,四周的草木也跟著動了起來,似乎有生命要從那綠色中沖出來。
過了一會兒,元明停止了吟誦,四周的草木漸漸也跟著靜了下來,周遭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夏府的早飯很簡單,就稀飯、饅頭和咸菜,飯一般,但是管飽。
元明坐在角落里,一口饅頭一口稀飯,吃的不緊不慢,十分的從容。
正吃著,就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女聲。
“元明在嗎?”
元明聞聲抬頭,是夏有桑院里的何園。
她今天穿了一件新做的衣裳,布料和樣式都是新制的,頭上戴著簪花,臉上也抹上了細膩的胭脂。
這里的人知道這是夏府的老人了,要多巴結才是,連忙一個個涌上去噓長問短。但何園似乎并不領情,皺著眉喝了一聲:“我是來找元明的,你們是元明嗎?”
那些人立馬就不說話了,一個個碰了一鼻子灰。
“我在這兒”,元明站起來應道。
何園見了元明,原本氣沖沖的臉立馬就便好了。連忙小跑到元明跟前,笑道:“今天府里要來一批花草,三小姐要你送幾盆蘭花到院里。”
“這種小事何苦姑娘親自來一趟。”
“我一會要出去替小姐買東西,怕錯過了”
何園看著眼前的人,他很精神,眼睛亮亮的、一閃一閃的,十分的好看。不知為何,他身上總透著一股儒雅的味道,就算他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那種味道也不會改變。
她第一眼見元明時,就看見了他身上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他的身上似乎是有一種東西,說不上來,卻很吸引人。
何園把事情交代完了就走了,元明坐下把剩下的飯菜吃得干干凈凈,然后擺好碗碟,出去了。
他剛一出門,屋里的閑言碎語就起來了,各種污言碎語都有,有些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流出下流的神色。
田大壯煩躁地用筷子敲打碗沿,扯著粗狂的嗓子吼了一聲:“吵什么吵,能不能讓人吃飯了!”
田大壯本來看上去就厲害,這一吼更是把所有的人都給嚇著了,那些人果然立馬就乖乖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元明徑直去了落紅院,三小姐似乎還在睡覺,臥室的門緊閉著。院里就剩下了昨日和何園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正蹲在地上拿著抹布細心地擦拭著門前木制的地板。
元明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喊了聲“姑娘”,卻見那女孩把手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后指了指臥室,示意三小姐還在睡覺,讓他小點聲。
元明了然的點了點頭。
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又想起何園讓他去搬兩盆蘭花來,便轉身離開了。
夏夕何醒時已經快到卯時了,昨日勞累了一天,睡得特別的死,醒時已經日上三竿。
柳兒給她打來了洗臉水,等她把臉清洗干凈時,又打來一盆清水,將益母草粉放入,調成漿狀。
夏夕何將粉漿舀起,涂到臉上,輕緩地揉捏著。
“顧管家說府上的花草今日就到,小姐一會兒要去看看嗎?”,柳兒站在她身后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說道。
“好啊”,說話間夏夕何又舀了些粉漿抹在臉上。
她的房間空蕩蕩的,一直沒來得及裝飾,府上這幾日事多,一直沒顧上,好容易今天閑下來了,正好來安置一下她的屋子。
元明一個人坐在前院的石階上,何園只告訴他來搬蘭花,卻沒說什么時辰到,他只好一個人坐在那兒干等了小半個時辰。
正等著,就見門口來了一群人正在往里搬東西,不僅有花草,還有一些常用的家具物件。元明也是機靈,趕緊跑上前去幫忙。
顧管家正在一旁指揮,老遠就看見元明一路小跑過來,跟著其他人一起把這些東西搬到前院里。
倒是挺勤快的,顧管家這樣想。
把所有東西都安置好時,日頭都快移至頭頂,其他的人也都紛紛離開了。
元明在所有蘭花里挑了幾株長得最旺盛、花開的最飽滿的,準備搬到落紅院里。他剛彎下腰,就聽見前方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他抬起頭,看見來者雪白的下襦和淡黃的金絲鞋,料子和樣式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他目光向上掃了一眼,卻忽然停滯在了女孩的臉上。
女孩面若桃花,笑如春風。
元明覺得,那應該是世界上最純粹的笑容。
雖然只有一眼,但元明還是認出了她,因為她的笑聲一直在他的腦海里回蕩,久久不能退去。
看著她的笑,元明突然覺得手里的蘭花沒那么好看了,他一邊想著,一邊放下了手里的花。
“你叫什么名字”,柳兒見他面生,便如此問道。
“元明”。
夏夕何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忽然來了興致,問道:“可是佛經中元神清明之意?”
那一刻,元明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想說些什么,但話卡在喉嚨里,一句也出不來。他似乎有些緊張,雙唇微微顫抖。他臉上的驚訝、激動、喜悅、隱忍,所有的表情都一絲不落的映在了夕何的眼里。
“是”,沉默了良久他才開口答道。
夕何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間黯了,就連眼里的光都沒有了,似乎她剛剛看見的都是錯覺。
“我院里正好缺些花草盆栽,你替我搬些去吧”,夕何只當他是新來的下人,不曉得她是夏有桑院里的人,便直接使喚了。
“是”,元明沒有拒絕,他微微抬首,看見女孩笑靨如花。
夏夕何挑了盆山茶花,她喜歡山茶花的花瓣,小小的、很清新,特別的可愛。
夕何住的地方離夏有桑的落紅院不遠,但離前院還是有一段距離。
夕何和柳兒走在前面,元明捧著盆栽跟著她。
不知是不是夕何的錯覺,她總感覺有人一直在背后盯著她。這種感覺并不是很強烈,但是那種被人偷偷注視的想法一旦出現(xiàn),就會在心里生根發(fā)芽。
元明跟在她身后,見女孩突然停下腳步,便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柳兒見夕何突然轉身,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順著夕何的目光望去——元明捧著山茶花,微微頷首。
元明低著頭盯著自己腳下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間,女孩的臉伸到了自己的臉下,她的臉上依舊是笑意盈盈,那一剎那,元明平靜多年的心,突然亂了。
“我漂亮嗎?”,女孩問他。
元明下意識的咽了下口水,眼神飄忽不定,不敢直視女孩的眼睛。
“漂……漂亮”,元明磕磕絆絆地回答道。
“那你剛才是在看我嗎?”,女孩望著他,好看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元明愣了片刻,隨即使勁地晃了下腦袋。
女孩似乎有些不滿意,不開心地撅了下嘴,“你既然說我好看,那為何又不看我?”
元明舔了舔干澀的雙唇,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回些什么。
就在元明重新組織語言的時候,女孩早已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元明闔上半張的嘴唇,抬腳跟了上去。
夏夕何的院子比夏有桑的小了不少,裝修也不是很完善,院門上的牌匾都還沒掛。一進院子,是一個小庭院,兩邊是筆直的回廊,過了庭院才是臥室和客廳。
元明把山茶花放在夕何說的地方,那地方緊挨著窗戶,又通風。等到開花的季節(jié),早晨一開窗就會聞到清新淡雅的山茶花香。
元明擺好了盆栽,卻不知那位小姐是否還有事要吩咐,便恭敬的站在一邊。
夕何從屋里打開窗戶,想要透透氣,卻見元明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她低頭一笑,朝柳兒使了個眼色,就見柳兒從懷里掏出幾個銅板遞給元明。
元明看著女孩手里的銅板,不知是何意。
“拿著吧,辛苦你幫我這一趟了”,夕何清澈的聲音從屋里傳來。
原來是以為我要要錢??!元明低頭溫柔一笑,接過了柳兒手里的銅板,小心仔細地揣在自己懷里,像是什么珍貴的物件一樣。
夕何見那人笑了出來心里有些疑惑,又看見那人恭恭敬敬地朝她這邊行了個禮,轉身離去了。
夕何靠在窗邊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這人……好生奇怪!
夕何直愣愣的盯著他遠去的地方,人早就已經不在了,直到柳兒喚了她一聲才回過神來。
“小姐,你笑什么呢?”,柳兒見自家小姐望著窗外這么出神,忍不住問道。
“我在笑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柳兒不解地小聲嘀咕道,那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