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天氣漸漸地變寒,尿毒病患者最難過的季節(jié)來了。
由于邢斌既沒有長期做過體力活,又沒有參加過諸如舉重、單雙杠之類的體育運動,長期執(zhí)筆畫畫,他手臂上的動靜脈血管,與健壯的男人相比,都顯得偏細偏弱,尤其是左手臂。當初,馬醫(yī)生來看他的左右手臂時,他以為動哪條手臂都一樣,就果斷地要求動左手,因為他還要用右手畫畫。萬一因透析而不能用手,豈不要他的命?
然而,何曾想到,在頻繁注射大半年后,他的血管開始讓護士們望而生畏。別人,五介鐘基本搞定,而他,沒有十分針是不行的。這還是技術(shù)比較老練的護士,倘若是新手,或者是做事馬馬虎虎、不求上進的護士,那邢斌就要吃大苦頭。一針不行,再來一針,挑了半天還不行,再上下左右亂插一把,結(jié)果,血管沒找到,注射處卻已腫成小山頭。
沒辦法,只能求助余老師。
余老師匆匆地從陽性區(qū)趕來了,她看了看前面護士的注射處,顯然血管已被搗傷,不能再碰了。于是,余老師拔掉手套,又開始在邢斌手臂的中端、上端,仔細觸摸血管走向。最后,選擇中端一處,一針見血。管床護士和邢斌異口同聲地說:“謝謝余老師。”
完畢余老師并沒有離開,先是小聲對那管床護士耳語了一下,之后,又對邢斌說:“你是糖尿病人,血管先天條件不好,容易變脆。你一定要注意保養(yǎng)。24小時后,每天堅持至少兩次,用熱水泡上十五分鐘,然后順血管走向,均勻抹上喜遼妥,之后,貼上創(chuàng)可貼,再用濕毛巾捂上十五分鐘。另外,一定要堅持使用握力器,以防你的動脈供血不足?!?p> 邢斌點了點頭,但同時心中不免泛起一層憂愁:這樣下去,豈不每次都要叫余老師?好麻煩。萬一余老師哪天有事不在怎么辦?這時,一旁的周老板開口了:“余老師,你要是退休了,這些疑難雜癥者怎么辦?你不能這樣累死了,你要培養(yǎng)按班人……”
“余老師退休了,血透中心不會讓她走的,再返嘛?!崩钛嗾f。
“如余老師要退休了,等不到人民醫(yī)院返聘,那些民營醫(yī)院就會高薪來搶人嘍!以前的范老師不就不華泰醫(yī)院聘走,給她帶走不少病人?!币恢痹谟媱澲鴵Q醫(yī)院的大美女郭玉榕也插了進來表態(tài)。
余老師聽后笑笑:“我退休了,他們自然就成長起來了。退休了還干呀?上了一生的班,也該休息休息,我就一個女兒,掙那么多錢干什么,我也要出去走走看看……”
“那哪行呢?”李燕立即接了上來:“你到哪,我們就去哪。我們這些老、大、難病人離不開你呀!”
此刻,邢斌對李燕這句話,真是深有體會。透析本身就是件痛苦而折磨人的過程,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不進針,導(dǎo)致每次邁步走向人民醫(yī)院時,總是一種忐忑不安的負罪心情。因為有些沒本事護士的臉,實在太難看了。于是,邢斌常想,倘若每名護士,都像余老師那樣多好!
然而,偏偏總是事與愿違。
今天是又一個月的第一個周一,管床的史護士,雖然也是名中年護士,但來這組前就聽說,邢斌的血管不太理想,就有點心虛。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好不容易才將針頭插進邢斌的血管。邢斌憑感覺,今天似乎不大順暢。果然,二十分鐘后,有老病人家屬發(fā)現(xiàn),邢斌血透機上的靜脈壓已達170,隨時要報警,可怎么也找不到史護士。
邢斌急了,拜托那位病人家屬去喊一下余老師,可那人說,余老師今天休息,剛才老李他們都在找,她今天不上班。
邢斌慌了,倘若機器報警時間過長,是否會導(dǎo)致停機?那樣,血將全部凝結(jié)在軟管里。要命的是這里沒有呼叫按鈕,護士一旦脫崗,病人只能干著急。于是,邢斌情急之下只能大聲呼叫了:“來人啦,我這里有情況?!?p> 聞聲過來一名實習護士,她調(diào)了一下,靜脈壓還是不行,她不敢再動,立即又減其它老師。過來兩位護士,仍沒調(diào)好,她們覺得此處已呈腫狀,必需換位置打??蛇@是史護土的病人,她們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史護士一響自我感覺挺好,好的人師,愛管閑事,卻又不愿別人碰她的病人。于是,她們要求那位趕快去找史護士。
十分鐘后,史護士不緊不慢地來了。她看了一下情況后,面顯困惑,她心里清楚,她那一針可能碰到血管壁了??伤龔牟粫姓J自己有誤,反而先是教訓一頓邢斌血管條瓶不好,然后,直接把流量調(diào)到160。
正在這時,鄭子娟送飯來了。她遠遠地見邢斌床頭,站著三、五個護士,就知道情況不妙,便迅速靠攏了過來。這時,她恰巧看見史護士把流量調(diào)了下來。
久病成醫(yī),久病的家屬都是半個護士長。所有病人和家屬都知道,如果流量達不到至少1800,透析基本上是無效的。而對于高凝血病人來說,低流量
還會還會導(dǎo)致凝血,以致停機。那樣,2米長的軟管和茶杯一般大的濾血容器,將凝結(jié)多少血液?這對普遍存在貧血的尿毒病患者,是多么地痛心。
不能不干預(yù)了,鄭子娟脫口而出:“160不行,邢斌容易凝血!”
護士們齊刷刷轉(zhuǎn)頭看向鄭子娟,因為很少有人敢對史護士說不,這是誰呀?鄭子娟一點不怵,又說道:“上一回,有個護士給他180時,機子都停了,這次160肯定不行。不照,就給他在腳上打吧?!?。
打腳?很少有病人和病人家屬,主動提出打腳的,因為實在是太痛了。史護士望望邢斌,邢斌點了點頭。史護士嘆了口氣,在另一名護士的護士的協(xié)助下,開始打腳。
說句老實話,打腳的成功率本身就低。在邢斌目睹過的案例中,只有余老師、王清蓮的成功率較高。左腳打了兩次,均告失敗,看著史護士著急的樣子,聽著不停地發(fā)出的痛苦呻吟聲,當史護士準備開始嘗試打石腳時,鄭子娟控制不住了,對著護士高喊道:“護士長,麻煩你過來一下好嗎?”
寂靜的透析室里,鄭子娟這一突然大喊大叫,驚動了全場。
都知道鄭子娟是邢斌的前妻,溫柔善良,平常言談從不張揚,今天怎么突然發(fā)飆?病人家屬們紛紛站了起來,并朝這邊張望,甚至有的人,干脆就尾隨護士長走了過來。
護士長剛到跟前,鄭子娟就哭了起來:“邢斌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要求能不能指定幾個技術(shù)好的護士為他打,比如余老師,王清蓮老師、張瓊月老師。這位護士,我們不信任,技術(shù)不行,態(tài)度又不好,我們要求換人。”
這話有點重了,而且還是當著那位史護士的面。史護士一定早懵得不知東西南北了,一向自以為是的她,視病人如家中小孩,想沖就沖,什么時候被病人和病人家屬數(shù)落過,站在那一動不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護士長當然是護著護士的,但面對病人家屬的失聲哭訴,她也不能熟視無睹。就安慰道:“史老師也是位老護士,技術(shù)好,就是因為考慮到這一組老大難多,才安排她在這一組的。早聽說了,邢斌的血管條件不太好,但也不能讓余老師專為你一人服務(wù)吧……”
還要長期在這里透析,邢斌不想得罪護士,更不想得罪護士長。便對著鄭子娟說:“任何人工作,都難免失誤一、二次,今天不照就撤了吧?!?p> “那怎么行,今天是周一,你身上積那么多水和毒,不透掉你怎么受到了?”鄭子娟非常堅定地否決了邢斌的建議。
就在他們對話的短暫時間里,護士長把電話,打到了陽性區(qū)的黃艷手機上:“你趕快到這邊來幫個忙?!?p> 黃艷,約38歲,高高瘦瘦,溫聲細語,見到病人,她總是淺淺一笑,私下里病人的都稱為“最溫柔的護士姐姐”。問明情況后,她接過針包,離開邢斌的腳部,又走到病床中部,接過邢斌的左手臂用手按了按,然后,對史護士說:“他這里有個血管,有彈性又易見。”
史護士扭頭看了看,似信非信,沒有表態(tài)。卻見黃艷輕松扎下,注射器便見到了回流的血,笫一步成功。護士長、邢斌、鄭子娟都欣慰地松了口氣??墒纷o士還將信將疑,因為打進去,不等于能順利地做下去。很多情況,都是在機器運轉(zhuǎn)幾分鐘后發(fā)生的,如動脈抽動,靜脈壓上升。
接管、開機、加流量,一切正常。再觀察十分鐘,流量250,靜脈壓穩(wěn)穩(wěn)地處于110——120之間,第二部也成功。黃艷又淺淺一笑,揮揮手走了。鄭子娟連忙上前握著黃艷的手,低聲說:“黃老師,今天多虧了你,不然,邢斌還要吃多大的苦頭。聽說你要調(diào)到合肥啦?真舍不你走呀?!?p> 黃艷又是淺淺一笑:“謝謝,我也舍不得你們。我聽說了你的的故事,你是
令人尊敬的?!?p> 回到床邊,鄭子娟一邊給邢斌喂飯,一邊說:“從下次開始,我每次早早地就來?!?p> “干什么,你不做生意啦?”邢斌問。
“我早注意到了,有不少人早早來到就找余老師打招呼,請余老師來幫你打針,省得你吃兩遍苦,吃兩茬罪?!?p> ……邢斌聽后心頭一抽,淚水差點要出來了。
“你那位高中同學胡先生,還在追你嗎?”
“他上次等了兩天落空后,還不停地發(fā)短信打電話,煩死了。我早把話說死了,可他就是我行我素。還說要高價買你那幅畫?!?p> “你賣嗎?”
“那是你的畫,我有什么權(quán)力說賣與不賣?”
“畫送給你了,就是你的畫,你當然有權(quán)力說賣與不賣?!?p> 停頓了好久,鄭子娟又說:“秦杰說了,如果此畫要賣給胡玉清,他愿意出高出胡玉清百分之二十的價買下,你同音嗎?”
邢斌停下吃飯,緊緊盯著鄭子娟的臉問:“你對他的感覺,是不是不錯?”
“唉——”鄭子娟深深地嘆了口氣,把一勺飯,滿滿地塞進了邢斌的嘴里;“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不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