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總是蹲在村口的大石頭上望著遠方。
——《墩子》
四月的風(fēng)還有些涼，墩子像往常一樣，吃了飯就往村口的大石頭上一蹲，然后一動不動地瞧著遠方的天空。
偶爾有飛鳥從墩子的眼睛里飄過。
人們都覺得很奇怪，為啥墩子那么喜歡蹲在石頭上?不僅如此，村子里有那么多石頭，她卻只喜歡蹲在村口那一塊兒上。
外婆以為墩子生病了，又是醫(yī)生治不好的病，請了神婆來。
神婆燒了一道符，化了符水給墩子喝，水里加了白糖，甜絲絲的。
墩子很快喝完了水。
可是這癥狀還是不見好！
村子里的赤腳醫(yī)生說：“墩子有心病。”
這話讓墩子的奶奶聽了：“瞎說，瞎說，這么個小孩子哪里來的心病?”
赤腳醫(y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法子，只好閉口不言。
墩子還是個四歲的娃子，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很神奇。
奶奶告訴她，水里游的叫魚，天上飛的叫鳥，地上爬的這個是蟲……
原來是這樣……
墩子覺得自己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全部。
可是天上的鳥從哪里飛來的？天很大嗎？是從別的天飛來的鳥嗎？
墩子找不到答案。
其實，墩子除了蹲在石頭上發(fā)呆，大部分時間是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玩游戲。
幾個小蘿卜頭聚集在一起玩兒過家家。
樹葉和巖石沙子拌在一起，用瓦片裝了，就是一道菜。有時候摘樹葉充當(dāng)貨幣，購買別人出產(chǎn)的“貨物”。當(dāng)然這是在大哥哥、大姐姐的帶領(lǐng)下完成的。墩子根本不知道錢是什么。
……
九月注定是個豐收的季節(jié)。
爺爺在農(nóng)忙中送墩子去上幼兒園。爺爺給墩子準備了書包，一個灰色的帶著紅色印花娃娃的書包。
當(dāng)爺爺從背后拿出書包那一刻，墩子竟然產(chǎn)生了憧憬……而那個書包一直陪伴墩子到三年級。
早在墩子三歲半的時候，幼兒園的毛老師就上門招生了。大人們都覺得墩子太小，等四歲半的時候再送去幼兒園。正在撕扯一根毛竹的墩子被大人們教著和毛老師說等長大了再去幼兒園。
……
大人們都不知道，墩子的世界是神奇的。
爺爺在飯桌上喜歡說一些年輕時候遇到的稀奇事，比如修水庫的時候挖到了骨頭啊、誰走夜路鬼打墻什么的，這些都溜進了墩子的心里。
外婆喜歡拜佛，墩子喜歡跟著外婆游走寺廟，看著那一尊尊五顏六色的塑像，墩子有時候很害怕那些面容恐怖的塑像把她給吃了。
后來墩子發(fā)現(xiàn)，觀音菩薩像很美，她喜歡觀音菩薩。
恰巧這個時候，家里的電視播放著西游記。
就這樣，墩子心里牢牢地印下了神。她認為這個世界是有神仙的，至于鬼，她不知道。
還有，神仙是良善的。
墩子幼兒園大班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突然闖入了她的世界。
這個女人讓墩子叫她媽，墩子知道媽的意思。
墩子的媽教墩子寫字，教墩子算數(shù)，還教墩子背古詩，并且不讓墩子去蹲石頭了。迫于武力鎮(zhèn)壓，墩子不敢出去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更不敢蹲石頭。
夜晚，墩子啃著一本字帖，上面是一首古詩。字帖是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姐姐的。
“今晚不背下來，不許睡覺，來跟著我念，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墩子跟著念，她說話還有些咬字不清，墩子媽也不在意。只一遍一遍的教墩子讀，直到墩子會為止。
“頭睡在我手臂上，我抱著你睡，你長這么大，我還沒抱著你睡過呢?！倍兆計尠咽直凵爝^來，示意墩子把頭放上去。
墩子那一刻有些猶豫，她不知道為什么。從小她就覺得自己和別的小孩似乎有所不同，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最終，在一種異常奇妙的感覺下，墩子還是枕著手臂睡著了。她覺得自己的脖子不舒服，但是她不敢說。
因為媽媽會打人。
后來，這個叫媽的人消失在了墩子的世界。
墩子的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中只有那么幾幅畫面，關(guān)于這個女人以及她身邊男人的畫面。墩子媽臨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墩子好好讀書，墩子也記住了這句話。
墩子媽走后，墩子又開始蹲在村口的大石頭上了。
她望著遠方，開始幻想她的世界，那里有長翅膀的精靈，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有妖魔鬼怪搗亂。那里只有她一個人。
墩子有幼兒園玩伴，也有哥哥姐姐。而哥哥姐姐無一例外都在上學(xué)，有的小學(xué)，有的初中。
放學(xué)后，他們喜歡釣蝦。
田埂上一排過去全插著釣蝦的竹篾，竹篾的一頭插在土里，另一頭拴著毛線，這毛線一直垂進了水里，毛線上面綁著從家里偷出來的肥肉。
大人們也是默許了孩子的這種行為，不然，非屁股開花不可。
墩子也釣蝦，哥哥姐姐給她做好釣竿插在田埂上，只要看到有蝦子吃肉，然后將竿子提起來就行。
經(jīng)常有鮮紅的老蝦子來吃墩子的餌。那蝦子又紅又壯，一旦咬上了肉，絕不放手。兩只大鉗子如同粘在肉上了似的，扯也扯不下來。
有時候，稍有不慎，墩子就被蝦鉗夾出血來。她也不覺得痛，甚至很好玩似的，任憑血流著。
哥哥姐姐有誰看見了，定要給她尋來蜘蛛網(wǎng)或者絲瓜皮上刮出來的膜止血。
有一次，墩子在池塘邊發(fā)呆，一只鵝過來一嘴啃上了她三根手指，嚇得墩子號啕大哭。
這件事被拿出來做談資，笑話了好久。當(dāng)然，墩子那時候還是懵懂狀態(tài)，大人們笑什么她也不懂。
陌生的大門一直打開著，等待著墩子進入一扇又一扇。
轉(zhuǎn)眼間，墩子上了小學(xué)。
是村子里的小學(xué)，離家不遠。在那里墩子認識了幾個新的玩伴。
墩子懂得東西多了，她漸漸分辨出更多的東西來，并且很好的察言觀色。
她不太愛說話，也不想表達什么，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也能及時的完成。
墩子發(fā)呆的時候，就在自己的虛幻世界里暢游。
這樣時間就會過的很快，并且心靈上很飽滿。甚至后來墩子給自己固定了一個時間去虛幻世界暢游。她太愛這里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墩子意識到自己的煩惱越來越多，她進入虛幻世界越發(fā)頻繁。
這天下午，墩子在做作業(yè)。突然一個女人強行把她的書本擺正了說：“好，就這樣寫，好好寫，背打直?！彼砗筮€有一個男人。
那一刻，墩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困惑，這兩個人是誰?她不認識。
墩子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便埋頭繼續(xù)寫作業(yè)了。
后來墩子知道了，這是她的父母。那個叫媽的人再次出現(xiàn)了，記憶里已經(jīng)模糊的人像逐漸清晰起來。
接著，墩子有了新衣裳，有了很多好吃的，墩子很開心。
她經(jīng)常裝點糖果去村口大石頭上慢慢吃。有時候吃月餅，墩子會悄悄留下蛋黃，等到和小朋友一起玩躲貓貓的時候，悄悄分一半給另一個小伙伴。兩個人相視一笑，吃著蛋黃。
那時候的小美好，小單純就是這樣練成的。
……
墩子經(jīng)常生病，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她，沒有得到及時的營養(yǎng)，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還很黑。
她一直吃著藥，各種偏方，可就是不見好，沒法子只能拖著。
墩子的外婆經(jīng)常采草藥給她做野菜湯，可是墩子不喜歡吃這個，很苦。如果她不吃，媽媽一定會打她的。
這個時候，她只能選擇硬著頭皮吃完。
可墩子還是皮包骨。
墩子媽買來大骨，做出骨油來給墩子拌飯吃。
大骨油特別香。
墩子每天都守著灶，想多吃一點兒。這樣養(yǎng)著，墩子終于長肉了。
……
可是好景不長……墩子死了。
墩子還是沒能熬過十歲。
她死了。
帶著她的小單純與小美好，死在七月的水里?；蛟S她的肉體還存在著，可是靈魂卻死了。
她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她一直都在做夢，夢見她和一群小精靈生活在花里。
屬于墩子的時代就這樣逝去了。
……番外
或許你也曾經(jīng)擁有過墩子的時代，可是這一切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現(xiàn)在看來，遙不可及。
墩子是怎么死的呢？
仙楂知道，可是仙楂不說。
……曾經(jīng)有個賣藕的爺爺給了墩子一包小饅頭，墩子一個人坐在池塘邊吃著小饅頭，忽然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塊錢硬幣。
墩子猜測，這是老爺爺不小心掉落的嗎？我要不要還給他？
可是墩子又想，萬一他不知道呢？
于是墩子拿著這一塊錢買了零食吃。
墩子從小就很少擁有過零花錢，除了過年，她幾乎沒有零花錢。吃過的最多的零食是小籠包，一塊錢可以買六個，都是爺爺買給她的。
墩子的奶奶喜歡煲湯，墩子吃了湯也不長肉。
每次和外婆一起去廟里燒香，墩子盯著那一尊尊恐怖的雕像發(fā)呆，特別是雕像的眼睛。
她總是嚇得腿軟，又不服自個兒，偏要盯著看。見到觀世音菩薩，墩子就顯得尊重多了，總是要虔誠的拜拜。
因為觀世音菩薩長的漂亮，并且外婆很信奉他。于是墩子愛屋及烏，便喜歡上了觀世音菩薩。
墩子死在水里的時候很寧靜，她都不知道死是什么……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