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靜寂無聲,舫舟外的滴答雨聲就顯得格外的清脆,風聲漸起,吹得窗邊懸掛的薄紗悠悠蕩蕩地晃,飄進來一些雨星子,打在臨窗細口半身高的瓷瓶里的富貴竹上,葉片被雨滴打得晃了晃。
廳里熏了清竹香,清新而淡,聊勝于無,但這種淺淺飄飄的味道素來是自詡清貴的人家最愛的,像是能蜿蜒飄進心里,眾人微微回神,看向亭亭立在廳中央的殷家大姑娘。
殷青筠抬起煙青色的寬袖遮了遮唇,側身莞爾地笑:“世子以為如何?”
張衍微微皺眉,香爐里飄出來淡香使得他眸中飄過了一絲幽色,只是十分短暫,誰都沒瞧見。倒不是他想為難殷青筠,只是這頭既然開了,便不能退縮了,否則今日兩位皇子記得了,往后不知要笑上他幾日。
“那你便替我作詩即可,這酒我自己喝了?!睆堁苷f完,寒玉似的細膩手指正確無誤地捏住了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對著殷青筠將杯子倒過來瞧了瞧。
殷青筠白瓷般無暇的小臉上揚起淡淡的嬌麗媚色,唇峰俏麗,唇角勾人,生生一副花叢狐仙的模樣。她繼續(xù)抬著衣袖半遮面容,蘊著水霧的杏目里瀲滟婉轉,凝神望著窗外片刻,回頭輕笑道:“妝點三千尤未許,亂珠已至弄纖纖?!?p> 人群里不知誰先喊了聲好,其他人也鼓掌稱妙。
殷青筠垂下眼眸朝張衍微微頷首。
張衍心思一轉,面上雖笑容贊許,眸中卻神色莫辯,“好詩,好詩。”
殷青筠心里發(fā)虛,對其他人扯了扯嘴角,便腳步有些急慌地繼續(xù)坐回了剛才桌案旁,青嵐遞來手帕,殷青筠接了擦了擦掌心的汗?jié)n。
青嵐又道:“姑娘,您怎么額頭也出汗了,這屋里頭不熱啊?!?p> 殷青筠下意識摸了摸額角,果然有些虛汗,“這里悶,我出去走走?!边@不就是悶嗎,一下雨這舫舟里就卷起了一層層的熱浪,雨聲稀里嘩啦的,再混著那些人玩樂交談的聲音,耳膜都快被震碎了。
青嵐笑道:“姑娘糊涂了,外頭下了急雨,去哪兒透氣?。俊?p> 殷青筠別過頭,面色赧然。
不料一雙漆黑宛若幽潭的眸子正在盯著她瞧,她這扭頭就跟男人的視線撞上了。
殷青筠心里就更慌了。
剛才那句詩其實不是她作的,而是當初她飄在昭德殿中時,見蕭祉夜夜對著一副美人圖酩酊大醉,而圖上畫的就是殷青筠,那詩么,便是蕭祉為她提上去的。
殷青筠忙移開視線,不敢看蕭祉的眼睛。
蕭祉長指點叩著長案,微微挑眉,看著對面的小姑娘慌亂地垂頭不敢看自己,良久之后才低嗤一笑,聲響極微,連旁邊的蕭桓都沒有聽見。
蕭祉起身朝二樓走去,蕭桓面色陡然一緊,追著喊道:“三哥,你去哪兒?”
蕭祉眸中極冷,嘴角輕輕掀了掀,“透透氣去?!?p> 說是急雨,便是急雨,不過下了半盞茶的時間就又放了晴,湖面上的軟霧還未散去,陽光從輕薄的云層中灑下,落在漾著微波的湖面上。
殷青筠站在走廊邊,見那頭亭子里躲雨的人也各自散去了,只是沒有人再去湖中泛舟。聽說掉進湖里的是陸家姐弟,此時驚動了官府,連宮中陛下也派了人來。
蕭桓踱步走出來,站在殷青筠的身旁,笑道:“雨后悶濕燥熱,青筠可要去樓上坐著喝茶,再下下棋?”
殷青筠聞言一愣,笑容淡了許多,“五皇子的小舅舅和小姨母掉湖里去了,怎么不見你去關心關心?”
蕭桓嘿嘿地伸手摸了摸后腦,笑道:“青筠你又不是不曉得,還拿這事挖苦呢。他倆作天作地,沒少害我被母后責罵,如今闖了禍事自有人來收拾攤子,我若湊上去被母后曉得了,定然一頓訓是跑不了的?!?p> 往日他這對小舅舅小姨母為陸家惹下多少禍事,他母后都不許他理會半分,說他往日是要做儲君的人,身上不可沾染星點污點。
可他不想當儲君,他想叫三哥去當。
“青筠,外頭剛下了雨,咱們去樓上坐著喝喝茶唄,今兒我剛輸了三哥一局棋,你去替我贏回來!”
大廳里實在晦暗,重新開了窗也還是略昏暗的,張衍派人點了燈后總算亮堂了些,但縈繞在鼻尖的悶濕氣味實在難聞,蕭桓知道殷青筠不喜這種陰沉沉的意味。
殷青筠兩彎淡眉落于凝脂似的肌膚上,彎彎如月,杏眸輕斂柔光,眼角的淚痣愈加顯得輕媚柔和,眸中笑意促狹,到底是如了他的意,道了個好。
張衍正和好友們飲酒談詩,被人推推胳膊叫他向后看去。
張衍回頭一瞧,臉瞬間黑了下來。
還說對殷家姑娘沒意思,拿自己的詩給她作弊就算了,還堂而皇之地叫五皇子把人請上去了......不知道這底下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嗎,能不能注意點大家的感受?
“咳?!彼杖瓝踝∽约阂а狼旋X的模樣,眸色幽深掃了眼其他人一時有些變換的神色,笑著招呼道:“來來來,咱們繼續(xù),百個回合還沒出局的人,我改日請他去云樓吃酒!”
顧雁婉看著那道煙青色的亭亭身影緩緩上了樓,袖中的手帕被她擰得抽了絲,仿佛有什么脫離了她的掌控一般,沒來由地叫她心里空了大一片,寒風嗖嗖地吹,又寒又涼。
“顧姐姐,到你了?!?p> 身旁有人提醒她,渠里的酒壺又在她面前停下來了。
顧雁婉掩下眸底的深濃妒意,接了小廝倒好奉上來的酒,凝神挖空心思遣詞造句,偏腦子里盡是殷青筠笑語嫣然、歲月靜好的模樣,半點詩韻都吐出來。
張衍脧了眼顧雁婉芙蓉面上的窘然和羞紅,毫無憐香惜玉道:“顧姑娘?”
顧雁婉抿了抿唇,一張精致的芙蓉面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她拿起桌上的小扇遮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起身將座位讓給了其他人,眉眼溫婉如玉道:“雁婉認輸,只是可惜了張世子的云樓之邀了?!?p> 那張衍嘴里叼著酒杯,略挑了下眉,對顧雁婉的伏低討好不置可否。他素來是個貪酒的,飲酒時不愛搭旁人的話,大家也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