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出行那天，天就一直陰沉著，烏云罩在頭頂，車剛一開起，雨就白嘩嘩地落下。
大巴搖晃著進了郊區(qū)，看綠油的麥田延伸到天邊，偶爾有戴草帽的趕著五六只羊，羊總是瞇著眼，低頭只看腳下的路。城里孩子們難得出游，看見牛羊也很是興奮，打開車窗也對著咩咩的叫。
大胡子司機帶著大茶色眼鏡，喊道：“頭不要伸出去，注意安全?！遍_過一個水坑，車里猛地顛了一下，女生們啊地叫了一聲。
司機喝口茶笑道：“鄉(xiāng)下路不好走，都坐穩(wěn)。”
薛老師說：“師傅慢點，我年齡大了，都快散架了?！?p> 司機點頭說好好，雨漸停，遠處山巒煙霧繚繞，兩邊一片翠綠，轉(zhuǎn)過道彎，一大片油菜花映入眼前，一片接連到天邊的油菜花海。學生們哇地一聲，掙相又爬到窗戶上看，郭盈一手撐住臉頰自顧說：“真美?！?p> 李冰對楊小明說：“冰美人陶醉了，你上回給她寫的信呢?趁這機會送過去?”
楊小明戳了李冰一下說：“送個毛，還沒寫好呢?！?p> 李冰說：“都一個禮拜了，煮熟的鴨子也該飛了。要不我給你修改一下？”
楊小明有點不好意思，猶豫說：“明天拿給你吧。”
車慢了下來，司機點上根煙，說：“我慢慢開，你們慢慢看，這幾天城里人都專門跑出來看油菜花的，這景，過幾天就見不到了?！?p> 后面幾輛車也都慢下來，后來就干脆停到路邊，學生們?nèi)芟萝?，老師們維持著秩序，邊跑邊喊：“組長管著自己的小組，都不準跑遠?！?p> 教務老師拿著相機，給三三兩兩的學生們拍照。周濱臣在路沿上坐了一會，又站起來往六年級那邊晃悠，他是想跟許小晴合照嗎?李冰臉一沉，背著包就跟過去。
許小晴正在給鄭小卉扎辮子，扭頭看見周濱臣，又看見路邊喝水的李冰，就沒再說話，拉著鄭小卉往油菜地去了。
周濱臣也遠遠地跟過去，田間行路艱難，腳下已沾了許多泥。李冰跟著周濱臣，踩著他的腳印往前走。
周濱臣說：“這油菜花遠看還行，走近了也不過如此。”
李冰說：“那你還往里走，里邊有啥好看的？”
周濱臣說：“不好看你跟著我。”
李冰直接說:“我是來監(jiān)視你的。”
周濱臣倒尷尬了一下，說：“監(jiān)視我干什么？我又不會偷花?！?p> 李冰說：“前邊有兩朵花，你偷一朵誰知道呢?！?p>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花海的邊緣，許小晴和鄭小卉已經(jīng)轉(zhuǎn)過一片小樹林不見了。周濱臣眼光往樹林里搜索，李冰說：“你錢掉了！”
周濱臣低頭看了一圈，說：“肯定是你撿了，交出來?！?p> 李冰卻沒說話，走到他前頭，周濱臣說：“咱們回吧，一會兒車要開了?！?p> 李冰說：“你先回，我馬上就來。”就站在一棵樹下抽煙，遠處已有學生上車，周濱臣就急急地往回走，說：“你快點跟上，一會把你扔下了你就哭吧?！?p> 李冰沒有搭話，滅了煙，往樹林去，卻左右沒見許小晴的影子。
眼前一條小路通往公路方向。她們該是從這里回去了，李冰走了一段，路兩邊已出現(xiàn)許多樹，樹枝相向而生，枝葉在空中交錯，遮蔽了太陽，竟搭成了一條天然的隧道。
許小晴忽從樹后邊閃出來說：“別過來！”
李冰說：“怎么了？”
許小晴說：“里邊有點情況，你先站一會兒?！?p> 李冰只得莫名其妙地站著。鄭小卉系著褲帶從樹林出來，看見李冰，啊了一聲，就往樹叢里去，又低頭看褲帶已系好，就頓了頓衣服走出來。
李冰一時尷尬，說：“那邊要集合了，老師叫我來找你們，咱們快回吧?！?p> 三人沿著小路往前走，鄭小卉看看頭頂，說：“這兒竟有這么美的地方，天然的林蔭隧道。”走過一段，還看不到出口，李冰覺得不對：“這路好像拐了方向了，不是往公路去的?！?p> 許小晴說：“我剛才下車看見有個路口的，難道不是這條路？”
鄭小卉說：“要不原路返回吧?！?p> 李冰說：“再返回去太遠了，咱們再走走，總會有出口?！?p> 許小晴就拉著鄭小卉胳膊，一路張望。李冰心里雖著急，轉(zhuǎn)念又想永遠跟她這樣走下去該多好。
又轉(zhuǎn)過一道彎，總算看見了盡頭，一個稻草人立在那里。許小晴呼喊著要跑過去，一只五彩斑斕的鳥卻極低地略過，叼起稻草人頭頂?shù)拿弊语w走。
許小晴跑到跟前，喊了一聲：“哇！”
鄭小卉說：“怎么了？”也跑過去，喊了聲：“我的天！”
許小晴說：“李冰，快來看！”
眼前出現(xiàn)一片桃源，嬌艷的粉色映滿眼簾，耳邊有了清脆的鳥鳴，有花瓣從樹上落下，化入泥土，不遠處一片草地，一泊如鏡的湖水倒影著綠如墨色的山巒。
湖心有一小船往岸邊而去，對岸有三五間草屋，似有樵夫踏歌而行，山間霧氣繚繞，歌聲滿山回蕩。
付沁怡說：“這兒不會是傳說中的桃花源吧。你聽那歌聲，是古曲?！?p> 李冰說：“我也有此感，此聲空靈，是大雅之樂，如子期伯牙之高山流水覓知音?！?p> 許小晴白了他一眼，說：“你覓什么知音？人家是彈古箏的，你懂什么?！?p> 李冰說：“我就是有感而發(fā)，隨便說說。此處離太白山比較近，應該是附近的景點，山民都有上古之風，只居在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猶如桃花源中，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歸隱于此，實乃人生之幸事?！?p> 許小晴說：“你懂的還真多，兩句話就顯擺開了?！?p> 付沁怡說：“我也愿隱居這里，一輩子看這美景。”
許小晴說：“再好看的景天天看也得膩。”就一個人往前走，李冰跟上來說：“你去哪？”
許小晴說：“回去呀，為了等咱們，一車人都走不了，回去不得挨批呀。”
李冰說：“哪是回去的路呢？”
許小晴說：“不會問人嗎？”
路旁有一老者背著柴，提了條魚過來，許小晴問：“老先生，出去的路怎么走？”
老者自語道：“路向山中盡，人在事中迷?！?p> 許小晴問：“他說什么？”
李冰看他衣著古樸，談吐不俗，背著柴還能如此輕盈，定不是凡人，恭敬地拱手道：“還請指點迷津?！?p> 老者說：“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路不就在眼前嗎？”
前方果然就是一條路，李冰說：“剛怎么就沒注意到？”
老者說：“你所見的真不一定是真，你所夢的幻也不一定是幻，眼前此景如水中月，鏡中花，路之彼端才是你的歸處，你們速速去吧。”
李冰若有所悟，謝過老者，三人一同而去。
沒多久就到了油菜花海，學生們正排著隊上車，李冰忽覺時間已這么久，怎么還沒上車？
他一個人跑過去，喊了幾聲集合了！老師說：“那邊有兩個女生，叫他們快一點?！崩畋鶎χS小晴喊：“你們快點，要發(fā)車了！”
清點過人數(shù)繼續(xù)出發(fā)。車終于拐過五六七八個彎后到達目的地。一行人踏著積有水洼的石階，兩旁青松翠柏在嗚嗚風聲中唰唰作響。繞過回廊眼前開闊出一小型場地，眾人集合完畢，就舉行了簡單的祭奠儀式。
首先是蔣英的致辭，再是少先隊員和共青團員各獻花圈，最后是李冰代表學生發(fā)言，李冰在看完油菜花后，就再沒說話，低頭在路上趕寫出篇稿子，臨上臺拿給蔣英，蔣英一身女士裙裝西服，散發(fā)幽香，岳超群曾點評過女老師們各種香味，英語老師是純香水味，音樂老師是花香，蔣老師是肉香，李冰湊在跟前，卻聞到一種幽香，暗香浮動。
老師用筆劃著邊輕讀邊說：“寫的怎么這么亂，都看不清?！蹦┝擞终f:”還行吧，就照著念?！崩畋鶎懜遄泳蜎]什么心思，在臺上邊念邊拿眼往六年級隊伍看，可怎么也找不見許小晴。
時至中午，簡單用餐后，隊伍聚到一棵參天古樹下，樹木枝葉繁茂，綠蔭罩住一片空地，新一批團員就在古樹下舉行了入團宣誓儀式。隨后隊伍又參觀了距古木一箭之遙的一座仿古院落。
院門虛掩，隊伍輕聲而進，踏過生滿青苔的碎石路，進了后院的展覽廳。偌大廳堂，四壁掛滿名人書畫題詞，繞墻一圈的陳列柜里，金黃色錦緞上放置了革命英雄的遺物以及見證那一歷史時期的物件與照片。
隊伍依班級次序進入廳堂繞行一周再回到入口。李冰仔細觀看，不覺已落到本班隊伍最后，而許小晴恰打著旗走在他們班最前，兩人相距幾步，許小晴走的很快，就要到李冰跟前了，卻聽見班主任說：“許小晴仔細看走慢點領(lǐng)好隊伍。”只得又退回去。
走出紀念館，天已放晴，太陽映照水洗過的天，青松翠柏，露珠晶瑩。自由活動時間。許小晴在長廊里坐著聊天，后面是幾座烈士的墳，青草地和墳塋上點點野花。
男講解員在每一座墓碑前講述著烈士們的故事，聲情并茂。末了，指幾簇草叢說:“周圍這些是彼岸花，傳說也是陰間唯一的花，秋季開花，花謝生葉，葉枯出花，花葉永不相見。這個季節(jié)是看不到花的，你們到秋季再來，這如菊如海膽的花就開放了?！?p> 李冰蹲下來細看，未能見這奇異之花而心生遺憾，又見草地蔓延至遠處，與山相連，遠山巍峨，煙氣繚繞。開始幻想起這如火如藍的絢爛之花開遍漫山遍野。席雯也蹲下自語:“彼岸花，好美的名字，可惜只有葉子。”
杜鳳說：“李冰你拔點回去，送給許小晴，祝你倆永不相見?！?p> 李冰說：“送給你還差不多，要不要?我給你拔一筐?！?p> 杜鳳說：“拔毛線?！弊愤^來就要拍他，李冰左右躲閃，竟閃到了許小晴跟前，相顧都一愣。李冰頓頓衣服說：“杜鳳，別鬧了！”
“我就鬧你，怎么地?”又追過來，李冰貓身躲進廁所。
杜鳳說：“你出來?！?p> 李冰說：“你進來?！?p> 杜鳳說：“你就在里邊呆著吧，多呼吸點新鮮空氣。我走了?！庇辛四_步聲，李冰剛出來，一瓶水就從頭上澆下來，杜鳳說：“你還敢不敢？”
薛老師坐在回廊里吃一塊油餅，看見李冰的狼狽，招手說：“快過來，我給你擦擦，打打鬧鬧的成什么樣子。”用毛巾給李冰擦了臉。
李冰謝過，又跑到頭強跟前，看他用瓶子在河里舀了半瓶水，里邊就有了幾個蝌蚪。
頭強說：“拿回去，給你養(yǎng)著?！?p> 李冰說：“快放了吧，蝌蚪都找不著她媽了?！?p> 陳老師過來遞給薛老師一瓶水，薛老師說：“來嘗嘗我昨天烙的餅子，我們家鄉(xiāng)的做法。梅菜味的。”
陳老師一手接著吃了一口說：“味道不錯，你們家老張真有福?！?p> 薛老師說：“我平常忙的哪有時間，就是禮拜六給他做一頓?！边叧赃呎泻魧W生：別往樹上爬，水邊也不能去，你們幾個別追了，小心摔倒。又說：“現(xiàn)在的學生一屆比一屆瘋，以前我?guī)У耐迋兎艑W了就是打打球條跳跳皮筋，然后就回去寫作業(yè)，哪像現(xiàn)在又是游戲廳又是錄像廳，又什么滑旱冰唱歌的，哪有多少心思放在學習上，讓我看院子周邊這些娛樂場所全該關(guān)門，還學生一個學習環(huán)境。”
陳老師說：“現(xiàn)在這些小學生也不得了，小小年紀什么都知道，竟然還有談戀愛的，你看看，以前根本無法想象?！?p> 薛老師說：“對了，這我還要跟你說呢，你們班一個女娃跟我們班的談戀愛，這都什么事，下晚自習都是一幫一幫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p> 陳老師說：“這事我也聽說了，已經(jīng)班會上訓了她們，不準和高年級的再來往，這事咱們多溝通，得盯緊了，畢業(yè)班馬虎不得?！?p> 薛老師說：“就是呢。”
蔣英吃完面包就取了一頂碩大的太陽帽戴上，坐在草地上看向一面山坡，她取了護膚品，在臉上擦了又擦，又拿出個鏡子照著涂口紅。
鄭主任笑瞇瞇地走過來，說：“一天到晚忙的，難得出來放松下?！?p> 蔣英說：“你是大忙人，誰能比的了你?！?p> 鄭主任說：“周六區(qū)里的研討會，你準備下去吧?！?p> 蔣英看他一眼說：“事多著呢，哪有時間。”
鄭主任咳了兩聲說：“行，那我去。下個月市里愛國主義知識競賽問你借個人?！?p> 蔣英涂好了口紅，抿了一下嘴，說：“問我借?我又不是班主任，要李冰去?”
主任說：“他去過兩次，經(jīng)驗豐富，這回爭取拿個一等獎回來?！?p> 蔣英說：“算了吧，我的主任，馬上中考了，讓娃搞這些，耽誤了學習怎么辦?誰能負責?”
鄭主任臉上有些掛不住，又干咳了幾聲，只得說：“那行吧，我再考慮考慮。”
下午汽車顛簸返回，一路搖晃，薛老師有些頭暈，手撐額頭，雙目緊閉。
突然一聲“不行了！”孟六越過人，扒開窗，呼啦一聲飚出一堆，又連打兩個嗝。
“快給她拿紙”薛老師開始翻包，周圍已有紙遞上。剛坐定，又要再吐，車廂所有人都猛地側(cè)身。
薛老師說：“我的師傅呀，你能不能開穩(wěn)點。算了，路不好，也不怪你?！彼緳C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