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卓展一行早早便洗漱拾掇干凈,吃了口呂娘準備的熱乎早飯,便同錦兒一道去宮城了。
眾人來到王城前,眼下這宮城的金瓦朱門、飛檐畫壁已無暇去欣賞,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錦兒,納悶如何在這偌大的宮墻外把滕風給叫出來。
錦兒也是一陣犯難,略顯尷尬地皺了皺眉:“昨天……昨天說的痛快,但我也沒想好……怎么能把滕風給叫出來……”
還沒怎么醒覺的壯子有氣無力地伸了個懶腰:“得,合著白跑一趟。要我說啊,滕風父母家不是也在呂家附近嗎,咱們就干脆來個守株待兔,等滕風回家,再找他也不遲啊。”
“可昨夜我聽我爹說,滕風自打升上這金靴帶刀統(tǒng)領,吃住幾乎都在宮里了,一個月才回家一兩次,在他家等他還是別想了。”錦兒補充道。
“那咋辦,這不成新修的馬路了——沒轍。”壯子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要想找到滕風,不難。”卓展胸有成竹地淡然說道。
“怎么,想到辦法了?”段飛一邊用手將半月來長了二寸的頭發(fā)捋順整齊,一邊歪頭打量著卓展。
“帶刀統(tǒng)領,身司保衛(wèi)君主的要職,想找到他,直接去找國主就行了?!弊空拐f完詭秘一笑,從袖袋掏出了官牒,轉身就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哎哎,等等,卓展哥哥等等!”
赤妘慌張地拉住了卓展衣擺,臉上有些怒氣:“還以為你想到什么好辦法了呢,咱們沒有任何說服守衛(wèi)放行的理由,這樣冒冒失失的去找國主,豈不是打草驚蛇?”
“誰說沒有由頭,別忘了,咱們來冷凌國,除了救繡兒,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也同樣重要呢?!弊空沟靡庖恍?。
“開圖石?!”赤妘恍然大悟地驚叫了一聲。
卓展點了點頭:“沒錯,從江老把開圖石留給你大哥這一點可以隱約推出,江老不會把開圖石隨隨便便留在普通人手里,必是一地的君主統(tǒng)帥或富庶商賈,再不濟也應該是名震一方的鄉(xiāng)紳豪強。
順著這個邏輯,自上而下,先去尋問國主是最穩(wěn)妥的,還能找到滕風,一舉兩得。”
赤妘揚起小腦袋,想了半天,喃喃道:“好像是這個道理?!?p> 不過此時卓展已跟段飛他們走出去四五米遠,急的赤妘手舞足蹈的在后面嚷嚷著要等等她。
“妘兒,你和段飛陪我一起進宮,沒有你三公主的身份,我們未必會進的太順利。
雪言姐,你帶著壯子、小越和錦兒,將這宮城仔細丈量一遍,包括神宮的位置及地牢的大概方位,以及各個宮門守衛(wèi)兵力的分布,回去咱們要粗略地畫個地圖。”
卓展吩咐著,目不斜視地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知道了,還好我?guī)Я思埡凸P,馬上就可以畫出來?!?p> 段越一聽卓展需要她,就跟打了雞血的小麻雀一樣,興奮地從小背包里掏出便箋本和水筆。
高興歸高興,她還是聽不慣卓展叫赤妘“妘兒”,更聽不慣赤妘喚卓展“卓展哥哥”。
因為在段越的印象中,只有從小跟卓展一起長大的她才能這樣叫。如今有另外一個女孩子跟自己同樣叫,實在讓她人不舒服。
段越很是納悶,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卓展和赤妘,究竟是何時相互改口的?似乎在路上兩人就這樣稱呼了。
看來還是自己太大意了,以后可得提起十二分精神,絕不能再有半點疏忽了。
卓展用余光瞄了一眼段越手中的紙筆,那個讓他心心念念卻又不愿去索要的紙筆。下次再來,一定要帶足了本子和水筆,卓展心中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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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赤樞給的官牒以及赤妘的皇族令牌,進入宮城并不難。
卓展三人一路被引進正殿,只見殿中金椅上斜靠著一個臃腫的胖子,衣著華麗得有些夸張,想必這就是冷凌國國主了。
卓展、段飛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立于階下頷首等候問詢。
那冷凌國主看了看貼身閹寺呈上來的官牒,碩大的鼻孔發(fā)出了一聲有氣無力的“哼”。
繼而用左手無名指摳了摳鼻孔,慢吞吞地呻吟道:“原來是華國來的商人,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人物,害我睡不成回籠覺?!?p> 卓展一驚,與段飛和赤妘互相看了一眼,心想開圖石肯定不在這個死胖子這兒了。
旁邊的閹寺躡步上前,在國主耳邊提醒著什么。
那國主登時直了直身子,伸了伸那幾乎看不到的脖子,一甩袖子:“瞧我這記性,還讓三公主站著呢。曹忠,賜坐!”
“回稟陛下,曹忠……曹忠昨日被您賜死了……”那閹寺聲音顫抖地說道。
“哦,忘了忘了,這幾日睡的不好,記性也差。都忘了,昨天曹忠就喂了狗了。那就你去!”
只見那小閹寺弓著身子,一路屈身快步前行,抱來了一緞面繡花的銹墩,穩(wěn)穩(wěn)放在了赤妘身后。
赤妘也絲毫沒客氣,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上面。
“三公主怎么有幸來我冷凌國一游,又怎么跟這群華國商販走到了一起?”冷凌國主哼哼唧唧問道。
好在赤妘聽清了這哼出來的話,嚴肅回道:“這兩位乃杻陽山之役力助封府渡過難關的功臣,算是杻陽山的恩人,我奉兄長之命,護送其出封地,一路行至此處。他們此番前來覲見,似乎是有要事要叩問國主?!?p> “哦,”冷凌國主又斜靠在椅子上,用細眼里漏出來的余光瞄著卓展和段飛,但仍沒有任何要賜坐的意思。
“想起來了,昨日剛收到瞿如帶來的信報,信中說了此事。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杻陽山用來傳信報的小竹簡真是特別啊。怎么想到的,竟用竹片串起來寫字,這可比龜甲、獸皮方便多了,回頭我也讓匠人趕制一批?!?p> 說到小竹簡,這國主頓時來了興致,快要瞇成一條線的眼睛也忽地睜開了。
卓展低著頭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遽然抬首挺胸,拱手抱拳,用足以能吸引國主注意力的聲音高聲報號:“在下華國商人卓展,斗膽向國主打聽一事?!?p> “哦哦,你說吧?!?p> 那國主被打斷了話題很是不悅,看了卓展一眼,不耐煩地應和著。
“敢問國主,五年前可否有一伙華國人途徑此地?”卓展正容悅色道。
“華國人……我想想……哦,對!是有這么一伙兒人,打頭的叫江什么玩意來著,帶來不少奇珍異寶,倒也算恭敬有禮數(shù)。”
卓展欣然:“國主與江老有交情?”
“交情?”冷凌國主翻著白眼瞪了卓展一眼:“沒有。他們倒是與神宮大巫祝走的很近,一群人,天天呼朋喚友的,不司正業(yè)?!?p> “哦?那國主可否允許我等面會一下大巫祝,我等有要事有求于他。”卓展沒想到會打探的如此順利,不覺喜上眉梢。
“問他呀?那你只能去地獄里問了?!敝灰娔抢淞鑷骼淅湟恍?,陰陽怪氣說道。
“五年前,你們那伙華國人剛走,那大巫祝高齊良便偷偷研習黑巫術,意圖加害于我。還好申子由發(fā)現(xiàn)的早,要不然這下地獄的就是我嘍!
不過話說回來,他高齊良怎么就突然玩兒上黑巫術了呢,是不是你們?nèi)A國人教唆的都不好說?!?p> 卓展霎時心頭一沉,喉嚨發(fā)緊,原本欣喜的笑容頓時如寒霜般凝結在臉上。
卓展沒有繼續(xù)追問,因為他知道,以這冷凌國主暴厲恣睢的性子,不牽連他們就算菩薩保佑了。
卓展暗嘆還好把赤妘一起帶進來了,有這位三公主在,量他也不敢有太過分的舉動。
段飛連忙拱手溫言道:“想必只是個巧合罷了。我等華國人向來本分,更不懂巫術。那大巫祝若有此等僭越之嫌,想必籌謀已久,非一日兩日的心思。好在國主吉人自有天佑,及時發(fā)現(xiàn)此事,有驚無險?!?p> “嗯,這個說話還算中聽?!崩淞鑷鞔蛄藗€大大的哈欠,眼角帶著眼屎流出了眼淚。
他用肉手揉了揉眼睛,轉向身邊的小閹寺:“那個誰,你叫什么來著?”
“卑奴董二?!?p> “董二,你去拿點兒杏仁餅,還有蕓糕、紅豆羹,孤王餓了?!崩淞鑷髟野稍野勺彀?,一副餓得命不久矣的模樣。
“既然國主還沒用早膳,我等就先行告辭,不在此叨擾了?!背鄪u起身,冷言道。
“哦,三公主要走啊,那個誰,董……”國主拍著腦門思索著。
“董二。”閹寺顫聲提醒道。
“董二,你去送送?!?p> “不必了,還是讓這位小官人侍奉國主用早膳吧,請門外那名金靴侍衛(wèi)送我們就行?!弊空冠s忙說道。
“啊,也行,這樣再好不過了。那個滕風啊,你去送送三公主?!崩淞鑷骱吆哌筮?,再次窩進了他的金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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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展不急不緩地走在宮城的白玉磚上,帶著段飛和赤妘的節(jié)奏,與前面的滕風始終保持著一人左右的距離。
卓展面容沉靜,看似無任何異樣,嘴巴卻低聲說道:“滕風統(tǒng)領,別回頭,聽我說就好?!?p> 那滕風倒也淡定,只是微微側了側頭,依舊面不改色地大步向前。
卓展輕聲道:“想必滕大統(tǒng)領剛剛在殿門外已經(jīng)聽到了,我等本是有事相求于前任大巫祝高齊良,不想?yún)s……”
卓展沉吟片刻,繼續(xù)道:“剛剛殿上唯恐觸怒國主,便沒再追問。見國主對大統(tǒng)領如此信任,想來滕大統(tǒng)領必在宮中當差多年。在下斗膽一問,滕大統(tǒng)領可否告知,高齊良家中現(xiàn)在還有什么人嗎?”
滕風嘴角微微一笑,頷首低聲道:“算你聰明,你在殿上的做法十分正確。不過你這私下里詢問帶刀侍衛(wèi),也是鋌而走險了。憑你剛才這番言辭完全可以把你拘起來,扣上個‘罪臣余黨’的帽子?!?p> “不過,”滕風頓了頓,露出些許笑意:“算你幸運,問的是我。我滕風自幼便進入侍衛(wèi)隊,受過高大巫祝不少恩惠。雖然實在想不到他會加害于國主,但念及往日情分,心中還是尚存掛懷的。
那件事后,高大巫祝手下的弟子及親信都被盡數(shù)處死,老母親也因承受不住打擊一命嗚呼了,現(xiàn)家中只剩一位續(xù)弦的遺孀?!?p> “敢問高大巫祝這位遺孀現(xiàn)居何處?”
卓展見滕風對高齊良尚懷舊情,便將“高齊良”改口為“高大巫?!薄?p> “還是大巫祝原來的宅子,城南槐籽街盡頭,白氏布莊對面。去年的時候我路過那里一次,宅子已經(jīng)破敗了。生此禍端,想必下人和奴仆也都是走的走、賣的賣了,唉……”滕風說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多謝滕大統(tǒng)領告知,卓某感激不盡。在下……在下還有一件私事冒昧相求,不知大統(tǒng)領可否愿意相助……”
滕風也是爽快之人,郎朗說道:“但說無妨?!?p> 卓展放緩了語氣,試探性地問道:“滕大統(tǒng)領可認識東城十里鋪的齊家二小姐,繡兒姑娘?”
滕風被這猝不及防的提問一下問懵了,登時停住腳步怔在那里,但僅過了兩三秒,滕風又邁開步子向前走去,他用余光瞄了瞄遠處巡邏的士兵,見沒人注意,不禁長吁了一口氣。
滕風眉頭緊鎖,咬牙問道:“你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我?”
“滕大統(tǒng)領果然機敏穎悟。”卓展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隨即正色說道:“五月初六,白日祭,我等打算救繡兒姑娘出來,不知滕大統(tǒng)領是否愿意助我等一臂之力?”
滕風心中一沉,如一道驚雷灌頂直擊。他猜到卓展可能有所謀劃,但沒想到竟如此大膽,會想要劫獄,而且還堂而皇之的來尋求他的幫助。
滕風眼皮抖動了幾下,強壓下噴涌而出的激動情緒,凜然說道:“繡兒的事,我很難過,難過到愁腸百結、茶飯不思,我甚至愿意以己身換她命。
然而身為金靴帶刀統(tǒng)領,食君之祿,必要忠君之事。想讓我滕風做出此等欺君蠹主的行為,是萬萬不可能的,恕難從命了。”
卓展黯然垂頭,雖然與滕風攀談之初,便隱隱覺得他是那種會為了所謂的大義舍棄兒女私情的人,然而真正得到答復后,心中還是悵然若失。
卓展憂思片刻,沉聲說道:“卓某明白了。若有煩瀆,尚祈諒宥?!?p> 滕風無奈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唯今能做的,只有把你說過的話當做癡人夢囈,全當不知道罷了。
但是,若是你攻入宮城地牢,作為宮城侍衛(wèi)的我,定當全力迎戰(zhàn),到時候,休怪我滕風冷漠無情?!?p> **********
卓展三人出了富麗堂皇的宮城,立于宮墻之下,滿心的失望與沮喪。
丟了滕風這條路,營救繡兒便沒了突破口,看來要重新謀劃一番了。
卓展抬起頭,遠遠看見宮城轉角處出現(xiàn)了壯子氣喘吁吁的身影,后面跟著段越。
轉頭再看向另外一邊,江雪言和錦兒也快步向這邊跑來。
卓展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江雪言高挑有致的身影,心中隱約想起姞于淳的忠告。
他將頭微微靠近段飛,嘴唇不動,從牙縫里蹦出細細的聲音:“哎,段飛,你還記不記得,雪言姐的劉海,之前就是向右分的嗎?”
段飛冷不丁地一愣,疑惑道:“你咋突然關心起這個來了,我想想哈……雪言姐之前一直是中分來著,只不過最近才斜分了而已。不過,我倒是覺得她梳斜分比中分好看,特別溫婉有沒有?”
然而對卓展來說,此時段飛的回答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因為一陣強風順著墻根吹過,吹起了跑動中江雪言的劉海,明晃晃地露出了那塊被鐵棘子打傷的暗紅色傷痂。
峰雪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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