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格爾扭頭望去。
窗外，不遠處，血紅色的火光照耀下，一個光頭男子的矯健身影閃過；男子赤著上身，從臉至腰，露在外面的肌膚上布滿猙獰的油彩和刺青，手中提著一柄滴血的長矛。
“操他娘的，裝個蠻族而已，用不著搞得這么逼真吧。”
齊格爾口中嘟囔了一句，正欲繼續(xù)自己的大事，突然間，他的身體停住了。
“蠻族？！”
“是真的蠻族！不是弟兄們扮的！”
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了下來，齊格爾哆嗦了一下，僵在那里，整個人瞬間瞬間萎了下來。
下一刻，本能地，齊格爾拔出插在桌上的兩柄馬刀，一個翻滾，倒撞著退出了木屋之外。
兩眼快速地一掃。
屋外，二十來步的地方，有幾個同樣打扮的彪悍男子；都是赤著上身，僅纏著幾根皮帶，下身是皮褲和馬靴，手提長矛或斬馬刀。
彪悍男子腰上還拴著幾顆血淋淋的人頭，看上去，正是剛才去封谷底后路的老洪等幾個人。
這邊的動靜顯然引起了蠻族男子的注意，為首的那個男子扭頭望了過來，見到齊格爾，居然咧嘴笑了笑，兩顆眼珠如同仿佛見到了獵物似地惡狼般，發(fā)出滲人的幽幽綠光。
不知如何，齊格爾心下難以抑制地一陣發(fā)寒。
但他畢竟在游騎營從軍三十來年，見過的大陣仗不在少數(shù)，也算是從尸山血海里出來的，壓下心中的異樣，快速地游目四顧。
“一共才七八個蠻族？雖然領(lǐng)頭的那個，看上去不太好對付，但我們這里四十來個弟兄，應(yīng)該吃得下；拿幾顆真的蠻族人頭回去，可是大功一件?！?p> 仰頭大吼一聲，招呼著周邊的兄弟；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這里的異常，隱隱幢幢的，二十來個人影聚攏了過來。
“啊，真是蠻族？！”
“是蠻族又怎樣，就這幾個人，怕個鳥？”
“弟兄們，操家伙上，做了這幾頭蠻狗！”
人多勢眾的一方并沒有把威脅只掛在嘴上，多年來的相互廝殺和爭奪，已經(jīng)讓兩方的血仇深不可解。
齊格爾又掃了一眼，見自己的人已經(jīng)隱隱包圍住了對方，手下最強的兩個兄弟也落好了位置，于是低喝一聲，將短刀插回背后，雙手同時握上了那長柄馬刀，大踏步朝前逼去。
為首的那個蠻族男子見到這樣的陣仗，卻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施施然迎了上來，黑色長矛單手倒拖在身后。
看他輕松的樣子，仿佛面對的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游騎營精銳，而是一群待宰的牛羊。
破空激嘯聲突然響起，一只黑色的羽箭帶著殘影劃破虛空，出現(xiàn)在蠻族男子滿是刺青和血跡的腦袋前。
蠻族男子眼中驀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精芒，空著的左手以不可思議的急速上翻，一把攥住了離額前不到三寸的羽箭。
仿佛能刺破一切的羽箭如同陷入了鐵石之中，箭尾狂顫，卻不能再前進半分距離。
就在此時，齊格爾大吼一聲，已經(jīng)高高躍起在空中，蓄勢已久的一刀全力斬向蠻族男子，他的右側(cè)，慣常搭配的兩個手下也同時搶上，配合無間地發(fā)出奪命的攻擊。
身后，游騎營的軍士們怒吼連連，接連著沖了上來。
眼見蠻族男子已來不及招架，他身后那柄黑色長矛卻如神龍擺尾般，瞬間出現(xiàn)在齊格爾面前，重重砸在馬刀上。
厚重的馬刀如破木般粉碎，在半空解體。
在長矛揮動破空聲和金鐵交鳴破碎聲傳來之前，齊格爾就已如破布袋般，被生生震飛，人在半空，大口的鮮血便從口中狂噴而出，劃出了一道血色弧線。
蠻族男子并未追擊，而是略一側(cè)身，手中的長矛閃電般一收一刺，仍能后發(fā)先至，在右側(cè)攻擊及身之前，刺透那兩名軍士的身體，猶如串糖葫蘆般簡單輕松。
“達者！”
齊格爾的一顆心，有如浸在了深不可測的冰水。
“一定是達者！怎么可能有達者??？”
齊格爾的大武士身份或許有些不實，但他的眼力絕對不假。
眼前的這個人，絕對是蠻族戰(zhàn)士里的最強者，天暮草原中對圣域的另一種稱呼：達者！
但怎么可能？
現(xiàn)在這么個時候，這么個小地方，會有達者出現(xiàn)？
就算是山谷里的糧食再多上十倍，或者游騎營哨探再多上十倍，也不可能驚動達者！
蠻族這是怎么啦？
齊格爾掉落在二十來米的地上，腦子還沒想清楚，但身體本能已作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借著后退的沖力，連續(xù)往后翻了幾個跟頭，隨即跳起來，沒命似地逃入黑暗中。
他不知道為什么這里會有蠻族達者出現(xiàn)，但卻很清楚，自己這四十來個兄弟只怕今晚都得交代在這里了。
達者，在奔馬川的戰(zhàn)場上，幾乎便是無敵的象征。
游騎營雖然不是磐石軍團里的攻防核心精銳，但齊格爾作為老資格的游騎營軍士，也參與過幾次配合精銳軍團的正面戰(zhàn)場作戰(zhàn)，曾親眼見識過達者的威力。
達者，只是一個發(fā)狂的達者，便硬生生突破了整只精銳騎士團的包圍，甚至斬殺了圣域級別的騎士團長，導(dǎo)致了整個防線的崩潰。
那個無人可擋，惡魔般的身影，是他一生中最可怖的夢魘。
只是，草原雖然廣袤，其上繁衍的蠻族部落成百上千，但達者的數(shù)目卻是少得可憐。大多數(shù)的部落，甚至沒有一名達者。
按慣例，高高在上的達者，只會在最終的決戰(zhàn)中出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劫掠騷擾上？
齊格爾發(fā)力躍上前方游蕩著的一匹巨蹄馬，用力夾馬加鞭，悶著頭往山谷外疾竄；看也沒看一眼身后殺聲和慘呼連連的戰(zhàn)團。
也只有趁著蠻族達者忙著殺戮手下兄弟的當(dāng)兒，他才有那么一絲逃命的機會。
巨蹄馬載著齊格爾，飛也似地沖出了這個小小的山谷，沖入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
在齊格爾拼命鞭笞下，巨蹄馬在雪地上的速度并未下降很多；但在剛轉(zhuǎn)過第一個山腳的時候，齊格爾毫不猶豫地拔出短馬刀，狠狠地插入了胯下馬的后臀，身體卻同時從馬上彈起，重重栽入了山腳下的那片雪堆之中。
山崖上大塊的雪片崩塌而下，瞬間將齊格爾吞沒，抹去了一切可疑的痕跡。從外面看上去，仿佛只是自然垮塌形成的雪堆。
齊格爾很清楚，光是騎馬，決逃不出多遠去；要想活命，只有行險一搏。
他自幼在奔馬川野地里長大，十分熟悉雪地生存的法則。
沖入雪堆的剎那，齊格爾已經(jīng)用身體撐起了一塊空間，便是雪片崩塌下來后，雪堆下的齊格爾仍然盡力維持著這片空間。
這空間雖然不大，節(jié)省著用的話，勉強也夠他呼吸幾個小時了；不過，他并不打算只在這里呆上兩三個小時，一伸手，從腰帶內(nèi)掏出一根又細又長，經(jīng)過特殊溶液浸泡，不易折斷變形的蘆葦桿子。
想了想，又將這根中空的葦管收了起來。
現(xiàn)在還不是將這根管子插出雪堆外透氣的時候，風(fēng)險太大了。等到實在支持不住的時候再用也不遲。
一天一夜后，一個腦袋從雪堆才從雪堆下鉆了出來。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側(cè)耳聽了片刻，這才將整個身體爬出雪堆外。
正是齊格爾。
此時的他，臉色灰白如死，眼中滿是血絲。任誰在冰寒的雪下埋了這么久都不會比現(xiàn)在的他好上多少。
雖然他知道，那些蠻族們劫掠時向來如風(fēng)卷殘云，仍停留在附近，搜尋自己這么個小小的大武士的可能性極低，但有話說得好，“小心駛的萬年船”，小心謹慎是齊格爾從軍到現(xiàn)在仍活的好好的最大法寶。
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又從懷里取出些干肉嚼吃了，挖了幾口雪解渴。
覺得體力恢復(fù)了些，齊格爾躍起身，徒步往前方隱約的密林方向跑去。
他沒有半點回頭探尋那隱秘的山谷的想法，因為他很清楚，已沒有任何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