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騎士走入最里側(cè)的房間內(nèi)。
房間不大,地上和四壁鋪滿了獸皮;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只在最內(nèi)側(cè)的石壁上鑿開了一個小小的壁爐,里面放了一層銀絲炭,燒的正旺,讓整個房內(nèi)充斥著冰堡內(nèi)罕見的熱氣。
熱氣沿著屋頂巧妙設(shè)計的通風(fēng)管道,緩緩排往冰天雪地的室外。
高大的騎士脫下白熊皮襖,隨意地坐在一堆獸皮之上,伸展四肢;口中舒服地嘆道:
“總算可以烤會兒火了,再熬下去,關(guān)節(jié)都要變成銹鐵了。”
即便是坐在那里,騎士的身量也幾乎和別人站著差不多。
白熊皮襖之下,只是一件軟皮的背甲,露出無比粗壯,仿若野獸般的肩膀和手臂。
乍看上去,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顏色呈黝黑,仿佛是整塊黑鐵鑄成的,不似血肉之軀。在主人隨意的伸展之下,發(fā)出咔嗒的聲響,聽上去也仿佛如機械傀儡一般。
騎士頭發(fā)和虬髯上的殘雪在熱氣的薰蒸下融化滴落;但雪融去后,須發(fā)顯出的本色依然是花白,差別不大。只是被水沾濕打軟后,騎士的面目大部分都露了出來。
露出的眉目十分深刻,五官輪廓分明;若將虬須剃去,頭發(fā)梳理清楚,又再年輕幾歲,應(yīng)該是個罕見的美男子。
只是現(xiàn)在,飽滿的額際已是刻滿了皺紋;臉容和神情間,更是蘊藏歲月的風(fēng)刀霜劍沉淀下的痕跡,卻別有吸引人的味道。
高大騎士半躺在獸皮堆上,微閉著眼睛,道:
“好了,有什么有趣的消息?現(xiàn)在可以拿來看了。”
他身旁那人早有準備,將藏在懷中的一卷薄薄的獸皮卷取了出來,遞給騎士。
高大騎士瞇著眼睛,信手展開。
隨著獸皮卷的緩緩展開,其上的魔法文字逐一閃現(xiàn),浮現(xiàn)在獸皮卷上。
“哦?”
很快地將獸皮卷上的內(nèi)容看完,騎士順手將其卷起,扔到了屋角的獸皮堆里,臉上露出玩味的冷笑:
“圣騎士團里的暗線傳來消息,說亞瑟戰(zhàn)敗之后,直接放棄了收攏自己的北伐大軍,而是向北而來?據(jù)說,目標很可能就是這里?”
“新上任的娑倫小子派出了追殺亞瑟的特使?據(jù)說就是那個奇跡般崛起,擊敗亞瑟的黑衣劍客?”
“雖然登基不到十天,京城里根基未穩(wěn),娑倫還是按慣例派出了主持雪神祭的使團?”
“嘿嘿,沒想到我們這個平時冷得連鳥都不會飛來一只的鬼地方,一下子變成了香餑餑,這么多人擠著湊過來。”
高大騎士身旁那人臉上則是一副深思中帶著興奮的表情:
“老大,情況有些特別?。?!”
“派人主持雪神祭本就是應(yīng)有之意;說明娑倫那小子畢竟是凱尼恩的血脈傳人,不會愚蠢到忽略老大您和暴雪軍團,必然會乘機安撫和拉攏我們?!?p> “倒是亞瑟和那個叫艾的黑衣劍客,都往這里來,就有些令人難以琢磨了?照理說,亞瑟無論是不死心想再搏一把,還是戰(zhàn)敗后心膽俱喪,就此放棄,都沒理由朝我們北東極地來???”
“難道他昏了頭,蠢到認為和老大的關(guān)系足夠好,能夠說服老大和我們軍團跟他混,以這里為基地自立?”
“要不然,這里就有著什么機密?能夠讓亞瑟反敗為勝的?老大你心里應(yīng)該有些數(shù)吧?”
說到這里,那人肩上吃了高大騎士砸過來的重重一拳,疼地齜牙咧嘴,不得不停下了自言自語。
“瞎想什么,唯恐天下不亂嗎?你小子在這里風(fēng)吹雪凍了這么多年,還是不死心么?”
“無論那兩人來這里是什么目的,有什么動機,我們就安安靜靜在一旁看戲好了;發(fā)生什么,都和我們扯不上關(guān)系。暴雪軍團的宿命,老子我和你們的宿命,就是守在這屎都凍不出來的鬼地方!”
風(fēng)冷似刀。
極地自古就有句諺語:“再厚實的皮襖,裹得再緊的衣服,都擋不住極地來的寒風(fēng)?!?p> 庫里恩很早就知道這句諺語了,也從未對這句話的正確性有過半點懷疑。
此時的他,貼身的棉衣外套著一層密實的駝絨襖,外面還裹著極地最長見的厚厚的白熊皮大襖,手腳袖口處都用皮帶收緊;整個頭臉口鼻更是嚴嚴實實地藏在熊皮風(fēng)帽里,只露出兩只眼睛在外。
饒是如此,在迎面的冷風(fēng)下,他依然覺得整個人像是沒穿衣服走在冰窖里那樣,刀刺般的寒意毫無阻擋地刺透了肌膚,凍結(jié)了血肉,直深入到骨髓中去。
每隔片刻,庫里恩就不得不轉(zhuǎn)過身去,背著風(fēng),從懷里取出一個木瓶,拔開塞子,掀起風(fēng)帽,往嘴里灌上一口烈酒。
酒是極地最出名的烈酒“白色巖漿”。入口冰冷,但隨后就有一股爆裂開來的燒灼感從胃部直沖至咽喉,隨后滲透到身體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血管里。
冬天里,沒有白色巖漿,便是最老練的車夫也不敢在風(fēng)頭里趕路。
駕車的兩匹雪犀獸,是庫里恩花高價在極地選購的,口齒正年輕,最擅長在冰天雪地里趕路;但在這個天里,庫里恩仍在雪犀獸的脖子下方栓了兩個大皮袋,袋中是摻了酒的精料。
酒自然不是白色巖漿,只是很粗劣的土酒,但卻很烈,和白色巖漿比起來也差不到哪里去。
兩頭雪犀獸走個一段路,便低頭到皮袋里吃上幾口,像庫里恩一樣靠酒精活絡(luò)氣血;但步履還是很穩(wěn)健,看來酒量極佳的樣子。
馬車就這樣走在茫茫的雪原上,兩旁是隱隱低矮的雪山,如刀一般的極地寒風(fēng)尖嘯著掠過山谷雪原,卷起蓬蓬的殘雪,讓天地間白濛濛的一片。
離開身后最近的一個驛站已經(jīng)有百余里地了,而城鎮(zhèn)更在七八百里之后。
前方,到極地最北的城市,這片千里方圓雪原荒漠唯一的城鎮(zhèn),暴雪城,還有約百余里的路。
這樣的季節(jié),即便是極地的原住民,也不會出門趕路;只有在冬季少有的幾個完全無風(fēng)的日子里,這片雪原上才能看到匆匆趕路的馬車。
庫里恩卻半日也不敢停歇。
因為他知道,雪潮就要來了。
抬頭望了望,西方的天際灰沉陰暗中帶著一絲暗紅。
庫里恩知道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下來了,再怎么急著趕路,也必須找個過夜歇息的地方了。
因為這里日落之后,不說進一步急劇下降的氣溫;最可怕的,是四野里將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即便是庫里恩這樣的識途老馬,駕馭著純種的雪犀獸,也絕難在這極致的黑暗中找到方向;盲目前行的話,只會凍斃在極地的寒夜里。
掏出懷中的木瓶,又灌了一口白色巖漿,庫里恩打起精神,仔細打量著周遭的雪野。
片刻后,庫里恩口中發(fā)出一聲含混的低叱,手中韁繩一領(lǐng),帶著馬車偏離了原來行進的路線,往山谷的一側(cè)走去。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來到了一座小山丘背后的一個避風(fēng)的角落里。
庫里恩跳下馬車,熟門熟路地走到角落最里側(cè),鏟走表面堆積著的浮雪,雪后露出一扇粗糙的木門來。
拉開木門,門后是一個山洞,洞內(nèi)是個供旅人臨時歇息的落腳點,里面還堆著不少干草和木柴。
這一路上,有著好幾個這樣的無人的臨時落腳點;走路的人在日落前,可以到這里暫歇一夜,第二天繼續(xù)上路。
不過,除了庫里恩這樣走慣北東極地的老手,一般的人休想在這一片無邊無際,難辨方向的雪野上找到這里。
這山洞里顯然很久沒有人來了,內(nèi)部還算干燥;除了堆在洞口的干柴和干草外,深達十幾米的洞內(nèi)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
庫里恩粗粗掃了掃,取了些干草堆在洞內(nèi)深處,權(quán)當(dāng)床鋪;又取了些鋪在洞口木門后,卸下馬車,將車廂安置在門口,兩匹雪犀獸牽至門后的干草堆上臥下休息,又堆了些飼料。
隨后,在山洞中央的火塘內(nèi)升起火來。不久,騰騰的熱氣就驅(qū)散了山洞內(nèi)殘余的陰寒。
庫里恩并未用洞內(nèi)的木柴,而是在火塘內(nèi)放了自己帶來的精制木炭,燒起的火沒有煙味,火力也更持久。
火塘上放了一口小銅鍋,鍋內(nèi)是融化的雪水,燒開后,三人就著熱水吃了些干糧肉脯,權(quán)充晚飯。草草了事后,庫里恩便合衣臥倒在雪犀獸之后睡覺了。
雖然靠近門口,有些寒風(fēng)透入,但貼著毛茸茸的雪犀獸,也還能支持得過去。
這里的風(fēng)雪頗大,即便是山丘背風(fēng)的角落里,浮雪雖不大可能將洞口封死;睡在這里多少也是個防備。如積雪果真要堆滿門洞的話,雪犀獸素來感覺敏銳,會發(fā)出嘶鳴,吵醒睡在洞口的人。
庫里恩趕路辛苦,睡下后不久就發(fā)出低沉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