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泡了一會兒,水漸漸涼了,九紅也沒回來。
她起身擦拭穿衣,攏起沒洗的長發(fā)簡單挽起,問青雀。
“九紅呢?”
青雀一直在外屋守著,火盆燒得旺旺的,屋子里暖融融的不凍人。
“去主院給夫人送東西了?!?p> 青雀溫溫柔柔奉上紅糖姜茶,小姐的小日子快到了,受不得涼。
“還沒回來?”沈明月詫異。
九紅性子穩(wěn)妥,得她囑咐,不會無故在外耽擱,怕是出事了。
青雀善解人意地往外去。
“我找香橙問問?!?p> 香橙嘴巴甜,老子娘都在府里做事,很有幾分臉面,她也就成了她們月華院的包打聽。
說曹操曹操到,香橙急急打了簾子進(jìn)來,差點跟青雀迎面撞上。
青雀才要數(shù)落她一句,香橙已經(jīng)蹬蹬蹬繞過她,跑到沈明月面前,一臉著急地低聲稟告:
“不好了小姐,大小姐回來了,跟夫人說要討了九紅去給大姑爺做小呢!”
沈明月眉心跳了跳,起身換棉鞋。
青雀拿了鶴氅過來給她披上,擔(dān)憂地低低喊了聲小姐。
兔死狐悲,今日九紅的遭遇,他日未必不會輪到她們頭上!
“你們把里頭收拾干凈,叫林媽媽跟我過去一趟?!?p> 林媽媽是月華院的管事媽媽,也只管著院子里的雜事;二小姐屋里的事情有幾個大丫鬟分管著,數(shù)九紅最得用。
林媽媽正在調(diào)理幾個小丫頭子,聽見小姐傳喚,不緊不慢地來了,沉沉穩(wěn)穩(wěn)屈膝行個福禮,規(guī)矩半點不錯。
沈明月掃一眼她身上半新不舊的褙子,叫香橙拿個手爐給林媽媽抱上暖手,主仆二人出門。
“雪停了?”
沈明月咦一聲,抬頭看看陰沉的天。
才揚過一陣細(xì)雪粒,未落地便化,連地皮兒都未曾濕。
“是呢。”
林媽媽落后她半步,抱著暖乎乎的手爐搭腔。
“去年冬天沒下一場像樣的雪,天冷得邪乎,春天里雨水還不足的話,怕是要鬧旱情,地里糧食都會減產(chǎn)。”
沈明月腳步微頓,抬眼又看看天。
她倒不覺得林媽媽是夸大其詞,畢竟靠天吃飯的古代勞動人民,自有一套獨特的生存智慧。
算算時間,現(xiàn)如今的大越,也差不多快到她記憶里的明末,不會也要迎來小冰河時期吧?會凍死人的!
林媽媽覷著她的臉色,忙笑著打岔。
“我也就那么一說,小姐隨便一聽,不要往心里頭去。還沒給小姐道喜呢?!?p> 沈明月默默嘆口氣,這話題就繞不開了是吧?
“謝謝您了。大小姐怎么這會兒突然來了?”
這不年不節(jié)的,也沒提前打聲招呼,回來就搶她的丫頭,難道是跟丈夫吵架了?
林媽媽順嘴答了句:“給您來道喜了唄?!?p> 沈明月閉上嘴,這天沒法聊了。
主仆二人來到主院,一進(jìn)院門就覺得氣氛不對。
幾個小丫頭子縮頭聳肩地湊在一堆兒聽墻腳,屋子里不時傳出幾聲嚴(yán)厲的訓(xùn)斥,聽著動靜像是沈明蘭的奶娘張氏。
挨訓(xùn)斥的想必就是九紅了。
沈明月加快腳步。
林媽媽在后頭提高聲音呵斥一聲:“都擠在這做什么?沒規(guī)矩。還不快去做事?!?p> 林媽媽是調(diào)理人的好手,滿府里小丫頭子都怕她,頓時像群受驚的麻雀四下散開。
屋里動靜一停,須臾錦繡打起門簾,怯怯喊了聲二小姐。
沈明月嗯一聲,把手爐遞給林媽媽,又去解鶴氅的帶子,略有些不耐煩地喊跪在屋當(dāng)間的九紅。
“沒點眼力價,還不趕緊過來替我拿衣裳?月月給你發(fā)工錢,做事這樣懈怠,難怪惹母親不痛快,退下!”
沈明月一頓發(fā)作,把鶴氅也遞到林媽媽手里,看都不看九紅一眼,沒事人似的跑去秦氏跟前,膩著嗓子喊娘。
“我做的裙子娘不喜歡嗎?還是點心不合胃口?怎么還罰起我的丫頭來了?”
“兩國交戰(zhàn)還不斬來使呢。娘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該賞她倆銅錢,早早打發(fā)她回去。我那邊還等她給我洗頭呢,等這好半天。”
沈明月半真半假地抱怨,扯著秦氏一只胳膊搖晃。
“娘你不疼我了??蓱z我的一片孝心哪!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王嬤嬤,你快給我喝口熱茶,暖暖這涼哇哇的心口窩。”
秦氏好氣又好笑地一指頭戳她腦門上。
“你這猴兒,又胡說,連我都編排上了,不怕人笑話?!?p> 沈明月皮皮一笑,睨著沈明蘭身后泥胎木雕似的張媽媽。
瞧她這低眉斂目的恭順德行,還真瞧不出剛才滔滔不絕訓(xùn)斥九紅的威風(fēng)。
“娘說哪里話,這里都是自家人,誰笑話我?”
沈明蘭儀態(tài)萬方地擱下茶碗,抬眸正正望過來。
“二妹,雖說熟不拘禮,可你進(jìn)門連聲姐姐都不喊,夾槍夾棒含沙射影的,是敲打我呢?”
沈明月微微挑眉,仔細(xì)看她一眼。
她這個大姐向來以名門淑女自居,開口必言規(guī)矩,在閨中時便為各府中夫人交口稱贊,出嫁后更是博得賢惠的美名。
這么個賢惠人兒居然直言不諱,不玩綿里藏針指桑罵槐那一套了,可見是真的急了。
大姐夫那個謙謙君子,終于受不了她的滿肚子規(guī)矩,開始叛逆了?
只是,明明是兩個人的婚姻矛盾,為什么要牽扯第三人進(jìn)去攪和?
顏家家風(fēng)清正,顏灝身為禮部尚書的大公子,更是年少有為,是左相夫妻倆精挑細(xì)選的乘龍快婿,怎么會覬覦妻妹身邊伺候的大丫頭?
簡直荒謬!
沈明蘭被她了然的目光看得羞惱成怒,一張描畫得精致的臉板得更緊。
沈明蘭無疑是美麗的,活脫脫另一個秦氏,卻顯得比秦氏更刻板老派。
沈明月自她眼下遮掩不住的青色一掃而過,淡淡喊了聲大姐。
“大姐是在哪受了氣來?我說這屋里全是自家人,大姐跟我提熟不拘禮,連不敬長姐這么嚴(yán)重的指責(zé)都往我腦袋上扔,大姐是不想我做人了是嗎?!?p> 沈明月不是玻璃心,不會被幾句無足輕重的閑話刺傷;
但人言可畏,她也不得不防。
沈明蘭抿抿紅艷艷的唇,臉色僵硬難看。
“二小姐……”
張媽媽還待替自家主子分辯,被沈明月淡淡一個眼神丟過去,舌頭打結(jié)腦子卡殼,吶吶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