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艙內(nèi)相安無事兩日,明月華背后傷口已經(jīng)開始收口,奇癢無比。
九紅暈船的癥狀略微緩解,還是手軟腳軟,整日里懨懨的,沒精神幫她洗頭。
明月華一只手不方便,每天對付著胡亂拿布巾子擦兩把身上,拿梳子蘸水梳通頭發(fā)了事。
兩天下來,她覺得自己都快餿了。
偏偏九紅身子弱,不敢長時間開窗通風,屋里又是嘔吐物殘余的酸臭氣息,又是古怪難聞的藥湯子味兒,再怎么勤換衣裳都無濟于事,別提多煎熬。
明月華五感本就比常人好上那么一丁點,硬扛了兩天實在抗不過,趁著后半夜船上人都睡了,偷摸溜到艙外透口氣,散散身上的味兒。
夜色如水,船靜靜泊在一個不寬不窄的蘆葦蕩里。
夜風吹拂,枯葉沙沙殘影婆娑,似有數(shù)不盡的魔物藏于其中,窺伺他們這一船活餌。
明月華緊了緊狐裘,滿腦子恐怖鏡頭。
她有些踟躇,不曉得是繼續(xù)留在外頭吹風,自己嚇自己好,還是回屋繼續(xù)做條臭咸魚,在溫暖安全的床鋪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好。
驀然啊的一聲尖叫,然后是砰的幾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去老遠。
明月華被驚得一哆嗦,貼緊船艙屏住呼吸,死死瞪著眼前隨風飄來的鬼影子。
“你在這里做什么?”
鬼說話了!不能搭話,會被當成替身索命!
明月華頭發(fā)根都快立起來了,手指摸上腰間軟劍,不知道鬼被切碎的話,再黏合起來會不會耗費掉些鬼力,千萬別把她弄死得太難看。
“你身上這什么味兒?!?p> 鬼大人冷颼颼地嫌棄,離開她一丈遠。
明月華猛松一口氣,憋得胸口疼。
看來臭咸魚也有用處,弱化版生化武器,鬼也怕!
“你在等誰?”
慕長離半側(cè)過身子,面沖向上風口,目光幽幽望向黑皴皴的十里葦塘。
殘月如鉤,繁星點點,映出他模糊的面龐,一雙雪亮的眸子愈加懾人。
“是你呀。”
明月華長出口氣,腿有些發(fā)軟。
世上果然沒有鬼,全是庸人自擾之。
以后再不看恐怖電影了!
“嗯?”
慕長離回頭,玄色披風下是一身白得晃眼的里衣,看著像是剛從被窩里頭出來。
再一聯(lián)想剛才那聲曖昧的女啊,還有一連串的砰,明月華滿含深意地望回去。
看來千戶大人的夜生活很豐富嘛,旅途之中也有船娘自薦枕席。聽那動靜,戰(zhàn)況很激烈?嘖嘖嘖,好生叫人羨慕的艷福哇。
“咳,那個我突然來了靈感,詩興大發(fā)來著,出來賞月吟詩,啥都沒聽見。你不用管我,快回屋吧,小心著涼?!?p> 明月華信口胡謅,對無意打擾別人好事十分抱歉。
話說這位大人武功真的深不可測,來無影去無蹤的,有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就連被翻紅浪的情動關(guān)頭,都能及時發(fā)現(xiàn)她這個沒正常就位的不穩(wěn)定因子,立即趕過來排查隱患,實在太敬業(yè)了!
有他在,出行安全大有保障,比大黃都管用。
咦大黃呢?都說這好半天話了,大黃早該過來了吧?
明月華后知后覺地察覺不對,突然聽見對面蘆葦蕩里一陣熟悉的狗叫,還有兵器交接之聲!
她猛地轉(zhuǎn)頭去望,蘆葦蕩外頭火把亮起,幾名錦衣衛(wèi)手持火把,長刀出鞘,正靜靜望著蘆葦蕩里一面倒的屠殺,偶爾有幾個漏網(wǎng)之魚逃竄出來,也被毫不留情地就地斬殺。
竟然不留活口!
黑夜里這血腥而恐怖的一幕,直接刺激著明月華的神經(jīng)。
她死死咬牙,胸口一陣翻涌,竭力想挪開視線,卻著了魔似的挪不開!
“他們,是白蓮教余孽?”
她聽見自己干巴巴的聲音,整個人像是分裂成兩半,一半不住啊啊啊土撥鼠尖叫,另一半冷靜地控制她的嘴巴,努力擠出解釋,澄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真的真的跟白蓮教沒關(guān)系啊大人!
慕長離冷冷審視她,一言不發(fā)。
明月華心下著急,生怕對面那沉默而殘酷的殺戮結(jié)束,她就是下一個刀下亡魂!
“我跟他們沒關(guān)系!這真的是誤會!我真的是來作詩的!”
明月華急中生智,張嘴就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薄?】
聲音緊繃氣息漂浮,歌聲愈發(fā)飄渺,有如鬼哭。
慕長離揚眉,定定聽著。
詞是好詞,曲子頗怪誕,倒是不難聽。
沒想到這個沈二居然有如此雅興。
難道這就是傳說里頭的詩瘋子?興致一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只顧著寫詩作文?難怪他身上一股子怪味。兩日不曾沐浴了吧?
慕長離不著痕跡地又往后退開半步,拿出隨身攜帶的藥酒喝一口暖身。
明月華唱完一半,見沒人捧場也覺訕訕。
這可是穿越小說里的必備曲目前三!別人一出場就驚才絕艷,虎軀一震八方來投,怎么到她這里就淪落到連街頭賣唱的都不如?
人比人氣死人,她果然不是主角吧?
沒有主角光環(huán)不怕,就怕不小心蹦跶過頭,被炮灰掉!她還是老實回村種地去吧。
“怎么不唱了?還有下半闕吧?”
留意著戰(zhàn)況的慕長離驀然開口,將銀制小酒壺往她面前一遞。
“才氣不足酒來湊?!?p> 明月華傻乎乎接過灌一大口,吧嗒吧嗒嘴,不滿地搖頭。
“這酒也配大人隨身攜帶?淡得跟水似的!我送大人個方子,叫你開開眼!九兒,筆墨伺候!”
慕長離無奈看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的這人,把酒壺蓋好揣在腰間。
就這沾酒就醉的德行,怕是也做不成奸細。
酒壯慫人膽的明月華湊過來大力拍打他肩頭,不雅地打個酒嗝,醉眼迷離興致高昂:
“大人有眼光,確實有下一闕,聽我接著唱啊。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酒意上頭,她緊繃的嗓子放松,唱得反而更加嘹亮入耳。
慕長離扯住這人狐裘一角,防止他不小心跌入水中,人卻往后再退開幾步。
明月華唱完一遍,搖著食指沖他傻笑。
“好聽吧?不是我寫的!一個白胡子老神仙托夢給我的,嗝。”
明月華記起真正的沈二小姐沈晶那套神仙托夢的說辭,嘻嘻哈哈地再次借用。
“大人,我跟你說,我真的是良民,只是運氣差了些?!?p> “那個滴血認親不準的我跟你講。合血法是吧?不靠譜。不信你隨便取幾個人的血,多放一會兒都能融合到一塊兒去!”
“那個滴骨法就更扯了。人死久了多埋兩年,皮肉都爛了,骨頭也酥了,滴啥都能流進骨頭里去。你換剛死的人試試?”
“親子鑒定這一塊兒得講科學??茖W你知道吧?就是基因,顯性基因隱性基因,單眼皮雙眼皮,遺傳,生孩子,嗝?!?p> 明月華大著舌頭,話都說不清楚。
慕長離隱約聽見個生孩子的話頭,隨口問:“你那白馬不錯,給我家驊騮配個種吧?”
“沒問題!”明月華見他搭話,精神頭又來了!“寶馬贈英雄,你是保家衛(wèi)國的大英雄,別說馬了,我的命送你都成!”
說完她嘿嘿一笑,眉飛色舞的:
“春天來了,萬物復(fù)蘇,動物們又到了交配的季節(jié)……”
“公子!”九紅好容易掙扎著挪出來,冷汗涔涔扶著艙門,恨鐵不成鋼地望著隨口把自家賣了的公子。
公子怎么又喝酒了!哪來的酒?這不是害人嗎!
“九兒,爺?shù)暮镁艃?,來嘴兒一個,么么!”
明月華見著自家貼身丫頭,立馬撂開手,踉踉蹌蹌朝九紅抱去。
慕長離冷眼瞧著這放浪形骸的主仆二人,磨了下牙訓斥:
“你主子身量未足精血寶貴,不可勾著他胡鬧!”
九紅正面吃他一嚇,兩股戰(zhàn)戰(zhàn),被猛撲上來的自家公子撞倒,倆人跌成一團倒進屋里。
慕長離冷哼一聲,重重甩上房門,眼不見為凈!
十二三弦
【1】宋·蘇軾《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