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傷還未養(yǎng)好?”
慕長離沒接他的話頭,上下打量他一眼,聞見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藥味,淡淡問。
“小傷,不礙事。”
明月華還要與他客氣,慕長離卻輕輕擱下細瓷茶盞,曬不黑的昳麗面龐上似嘲諷似關切。
“這些時日還不曾養(yǎng)好,如何能是小傷?上次我贈予你的傷藥不曾用?”
明月華見他似是不悅,忙賠笑解釋。
“大人的傷藥有奇效,只是出了些意外,傷口不小心又掙裂,是在下的不是?!?p> 慕長離又端起茶水喝一口,似乎喝出了滋味,緊繃的面龐也舒展開來。
明月華忙給他續(xù)上茶水,軟聲討?zhàn)垺?p> “是在下辜負了大人的好意,明給大人敬茶賠罪?!?p> 慕長離鳳眸瞥過他修長勻稱的指節(jié)。
這是一雙讀書人的手,握筆處有薄薄的繭子,可見他那一手好字畫都其來有自。
“賠罪便免了,身子是你的,我不過白說兩句?!?p> 冷冷淡淡的調子有種莫名的威懾,聽得明月華心虛不已,恨不能切腹謝罪。
依著他這樣冷淡的性子,只怕平日里極少對人釋放關懷的,她卻白費了這番好意,她有罪!
明月華訕訕賠笑不已,將盛點心蜜餞的盤子往他面前推了又推。
慕長離深看他兩眼,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哂然一笑,拈起一塊點心張嘴咬下半個。
明月華忙又遞過濕帕子,卻發(fā)現(xiàn)九紅那鬼丫頭早見勢不妙溜了。
慕長離將剩余的半塊點心塞進嘴里,這才接過帕子擦擦手,又喝了半杯茶水沖淡嘴里的甜膩,不疾不徐地點評。
“這點心倒是頭回見,味道還不錯。”
明月華有眼色地介紹。
“這其實就是老婆餅,做法差不多,只是我略做了改進,餡料多變了些花樣而已。大人若是喜歡,回京時給您多備些?!?p> 慕長離微有些意外。
老婆餅他吃過的,確實沒這么精細。
“圣人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你倒是深得個中三昧?!?p> 明遠華訕訕笑,不好說她確實貪嘴。
只是以前窮慣了,饅頭就咸菜豆腐乳吃了好些年,還要裝腔作勢地翻食譜看美食視頻,幻想自己在吃山珍海味;
如今有了條件,她當然要一償舊愿,不想繼續(xù)委屈自己。
“民以食為天,能吃是福?!?p> 明月華再厚的臉皮,也不會以為,姑娘家得個貪吃的名頭是件體面事。
慕長離稍霽的面色重新凝重起來。
“你來了這河間府多日,可曾四下走走?”
否則怎的傷越養(yǎng)越重?
明月華只當他問的是她當初說的護送假沈二小姐回沈家認親之事,心里打個轉,便將一路回后山屯的見聞細細講來。
錦衣衛(wèi)遠赴江南剿匪,這樣快就星夜回轉,只怕河間府也出了不妥,極有可能依舊與那不安分的白蓮教有關。
這些渾水摸魚的孽障,視百姓性命為兒戲,煽動作亂謀取私利,罪大惡極!
慕長離認真聽著。
沈二口舌便給,說起事情詳略得當有起有伏,比說書先生也不差,卻又多了些針砭時弊的書生意氣,很抓人的耳朵。
“你竟然想出這樣的驅虎吞狼之計,實在太冒進!”
聽這人告一段落,慕長離執(zhí)壺給他添上茶水,略帶不贊同地道。
明月華雙手接過,苦笑。
“這也是沒法子。饒是如此,村子里依舊有傷亡,表妹的生父腿都斷了一根;若是放任不理,還不知是釀成怎樣的禍事?!?p> 慕長離草草問一句認親之事后續(xù)。
明月華倒是知無不言。
“表妹自幼體弱,血氣不足,受到一番驚嚇便承受不住,只得接回來靜心休養(yǎng)?!?p> “明家人倒是殷勤,勤來探望,被我攔了。”
“表妹年近及笄,有我護著,認不認明家其實無關緊要,日后總要如入我沈家的門。”
“何況當日滴血認親還不曾瞧見結果,便出了搶水的亂子,將血碗打翻??梢娚咸煲矝]想叫這事一蹴而就,便先放下了?!?p> 慕長離聽他細細解釋,總覺得內里頗多自相矛盾之處,只以為這小紈绔舍不得心上人去鄉(xiāng)下吃苦,又不想傷其名聲,才尋出這一大套借口。
少年人情熱,他雖不解卻也見過,便也沒有尋根究底,拆這人的臺。
終歸不是什么要緊之事,不值得深究。
“我聽你提起,這滴血驗親之事并不十分準?”
慕長離看似閑聊問了一句。
明月華心里暗叫一聲來了,將早準備好的對策道來。
“大人可是不信?這事想說明白得費些工夫,大人若是不急于離開,不妨再次多停留兩日,明自當為大人揭示其中奧妙?!?p> 她賣了個關子,明言留客,慕長離也不跟她客套,居然一口答應下來。
“我此行另有要事,正要在府上打擾幾日,少不得還要麻煩沈公子一二。”
明月華正色應是。
“大人請講。若有驅使,莫敢不從?!?p> 慕長離端茶喝一口,自杯子邊緣覷著這人。
當真一派赤誠,雖稚氣未脫,已然有一番氣度在。
他忽而換了話題問:“你可曾取了表字?”
明月華眨眨眼,不失時機露齒淺笑。
“明年紀尚幼,不曾取字,只先父先母在時,常喚明小名月華;大人如若不棄,可以月華喚我?!?p> 慕長離眉梢微揚,似是沒料到他這般不見外,唇角一勾,笑意一閃而沒。
“你是不是自小被當成女孩兒養(yǎng)?月華這名字雖襯你,但到底顯得女氣了些,還是不要輕易示于人前的好?!?p> 明月華示好不成反被說教,悻悻摸下鼻翼,無話可說。
慕長離見他靈動飛揚,并未因命運多舛而消沉失落,對他更高看一眼。
勝不驕敗不餒,于失意時不怨天尤人,還能擔起心上人的后半生,是個君子。
“沈二?!蹦介L離換了稱呼。
他是個武人,成天公子來公子去的嫌酸得慌。
“大人?!泵髟氯A忙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我此來,便是與天旱無雨有關。”
慕長離才開個頭,明月華便已猜到下文。
慕長離見他眼珠滴溜轉,說不出的慧黠機靈,不由起了兩分考校的心思。
“怎的,你猜到我要說什么?”
明月華也不怯場,散發(fā)思維,侃侃而談。
“這有何難。不外乎是久旱無雨,誤了農(nóng)時,百姓心憂,官員壓力重重;有那心懷叵測之人暗地里煽動,傳些朝廷無道的謠言。”
“說不定還有江湖術士渾水摸魚,搞些把戲愚弄民眾,被當成高人供奉做法求雨,借機斂財?!?p> “再嚴重些,某些身懷異心之徒如白蓮教等,趁機興風作浪推波助瀾,將朝廷乃至皇帝推到風口浪尖,弄些所謂改天換日的神跡,煽動反賊造反。”
明月華越說越順口,眼角余光瞥見他扶在腰刀上的手,驀地膽戰(zhàn)心驚住口,小心翼翼甩鍋。
“那個,我都是胡謅的。書院里先生愛講古,我不過是借來賣弄,說錯了您就當耳旁風過,呵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