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眀廣仁打眼一瞧,面前站著個明明眼生,卻有莫名有幾分眼熟的小哥,整個人懵了下,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我是沈明。你便是明家大爺吧?表妹身子弱,去你們村子里受了一場驚嚇,回來便高燒不止,此刻尚在休養(yǎng),您有什么話同我說也是一樣。”
明月華簡單做了自我介紹,相信巧嘴的小丫頭九紅事先替自己說過許多好話。
“哦哦,你就是那個表哥?!?p> 眀廣仁還有些回不過神,總覺得眼前這個表哥長相古怪。
不是說他難看,事實(shí)上這個沈公子比縣令家的公子還氣派,不愧是京城里來的貴人。
“您請進(jìn)來說話?!?p> 明月華見他杵在大門口望著自己發(fā)呆,心知他定然是察覺自己長相上的不對勁,干脆將人讓進(jìn)來。
過府不入不至于,好歹是血緣上的親大伯,沒鬧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能幫的她還是會伸把手。
“哦哦?!?p> 眀廣仁拘束地隨他進(jìn)了院子,暗暗打量一圈院子,只覺得說不出的風(fēng)雅,哪哪都可好看,又拿眼神去瞅這個沈公子的背影。
身形頎長,看似身量未足,卻也是翩翩好兒郎;
一身的氣派,走起路來行云流水瀟灑飄逸,透著股子說不出的味道,俊得不得了!
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他反倒覺得,放眼前這貴氣的小公子身上要倒過來。
這人長得好,便是披條麻袋也不像乞丐,只覺得是誰家小公子淘氣胡鬧。
“請坐,不必客氣,先喝口水再說話。”
明月華坐了主位,大大方方任由其大量,一抬手讓客,九紅給上了黃花地丁茶。
“明大爺看著沈某發(fā)呆,可是覺得眼熟?”
明月華主動提起話茬,眉心處勒著一條額帶,淺藍(lán)的碧璽石晶瑩剔透,將她眉心一點(diǎn)觀音痣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為了將沈二與明四姑娘稍作區(qū)分,明月華也是花了心思的。
扮作沈二時,眉形稍加修飾,臉上再不多上脂粉,突出英氣。
回歸明月華時,便如同當(dāng)初的沈二小姐一般,在妝容上下足功夫,所有的化妝品齊齊往臉上招呼,粉盒不花錢似的往臉上撲,就連眉毛與嘴唇都要蓋一蓋的,突出病嬌氣。
當(dāng)然,還有滿頭的華貴首飾,這個自然不會省略。
重點(diǎn)是沈二的增高鞋與寶石抹額,以及明姑娘的面紗與額心墜。
就像是這兩個身份的關(guān)鍵詞,給人形成固定印象,久了之后,便是露出些許破綻,但只要戴上關(guān)鍵道具,便直接給人以暗示,彰示身份而不惹人懷疑。
明月華熟稔地指指自己這張素凈的臉,眸光肆意飛揚(yáng)。
“我與表妹自小養(yǎng)在一處,因額頭皆有觀音痣,被姑母,也就是左相夫人,戲稱我二人是觀音菩薩特意點(diǎn)化的有緣人,今生再續(xù)前緣來的?!?p> “我二人打小便定下娃娃親,越長大越有夫妻相,這大概就是上天點(diǎn)化之功?!?p> 眀廣仁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竟還有這番因緣么?
難怪這沈公子肯千里迢迢護(hù)送而來,實(shí)在是情深義重的謙謙君子!
“很是!沈公子一表人才,與我那侄女郎才女貌,相配得緊!”
明月華微微點(diǎn)頭,似是應(yīng)下他的恭維,隨即肅容問道:
“祭河神之事到底如何?”
眀廣仁雖說是農(nóng)家翁,卻因?yàn)榇髢鹤釉阪?zhèn)上念書的緣故,很是招待了兩回隨兒子回家玩的公子少爺,面對這位氣度不凡的小公子,雖然拘謹(jǐn),卻也不怯場。
說起自家攤上的倒霉事,眀廣仁不免又唉聲嘆氣起來,巴望這位來頭大的沈公子能幫家里化解這一難。
“不瞞您說,這可真真是無妄之災(zāi)!”
眀廣仁又喝下一口茶水,只覺得這里頭泡著的像是地里常見的婆婆丁,卻甜絲絲的好喝又解渴,也不敢就認(rèn)。
貴人家待客的茶水都是上講究的,肯定是他沒見識認(rèn)錯了。
“這不是馬上要春耕了么,可老天爺不知道遇上什么好事了,總是樂呵呵的出個大太陽,不給下點(diǎn)雨水。”
“冬天水本來就枯,開春來一場雨沒有,河里眼瞅著就干,河床都露出來了,大半夜偷摸去截住個小坑,還不夠鴨子屁股打個轉(zhuǎn),靠這來濕濕地皮?!?p> “就這還搶破頭呢。河下游就更不用想了,早斷流了?!?p> “家里的井都深了一丈多,打水的繩子接了老長一截,再這么干下去,怕是連吃水都是難題,更別說種莊稼了?!?p> “可不種莊稼,來年沒收成,人可怎么活?”
眀廣仁說著抹抹深陷的眼窩,指間皮膚粗糙如樹皮。
“大家伙心里頭著急,求神拜佛地求雨,可沒用啊,老天爺還沒樂呵夠呢,身子硬朗,連個噴嚏都不打,一點(diǎn)吐沫星子都不肯施舍?!?p> “也不知道哪冒出來個野道士,神神叨叨地又是算卦又是看風(fēng)水的,非說是河神發(fā)怒,要吃童男童女獻(xiàn)祭。”
“還說河里沒水,童男童女沒法子走河道飄去水晶宮,得像是上供燒紙那樣,把人給化了!”
“這人要被活活燒死,那還能有命在?得多痛哇!怕是死后也難轉(zhuǎn)世投胎。”
眀廣仁抽抽鼻子,老成的漢子眼睛里頭熬的全是血絲。
“童女選著了老五家南丫頭,跟咱家是沒出了五服的堂親?!?p> “老五媳婦病病歪歪的,哭得差點(diǎn)沒了氣;老五氣得拿起砍刀要跟那野道士拼命,被村里人給攔下,拿繩子捆著看起來了?!?p> “幸虧啟東機(jī)靈,背著妹妹偷偷跑來鎮(zhèn)子上找我。小不點(diǎn)大的小子,鞋子都跑丟了,腳底板磨得又是土又是血的,愣是沒把他妹妹丟下。”
眀廣仁拿手背抹把淚,紅著眼央求:
“沈公子,求求您幫幫我們吧。您認(rèn)識衙門里頭的官爺,就為我們遞句話兒,免了芳南的差?!?p> “我們明家愿意變賣家當(dāng),再買個小丫頭頂上。芳南她還小,長這么大沒享過一天福,不能叫孩子就這么走了。我給您磕頭了。”
明月華一把拉住他,使了點(diǎn)巧勁,將人丟回椅子上坐好,記起進(jìn)村子里遇見的小堂弟,也記起他接了糖舍不得吃,要帶回家給生病喝藥的妹妹甜甜嘴的話。
果然是個好孩子。
“聽起來,你們家像是挺愛護(hù)孩子的?!?p> 她語氣淡淡,似是無心感慨,又似是替流落在外十四年的明四姑娘討個公道。
眀廣仁顯然也想到了這處,眼角皺紋更深了。
他使勁抹把臉,鄭重道歉。
“四丫頭的事情是我們大人的錯,孩子就算去那富貴窩里頭享福了,也不能抵了我們做長輩造的孽。”
“明家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家,到哪一步都沒有賣孩子的說法?!?p> “是我們對不住四丫頭。我那弟妹也只是惦記先前養(yǎng)的那孩子,畢竟養(yǎng)了那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養(yǎng)只貓貓狗狗,這些年處下來,也有感情了?!?p> “不是不記掛四丫頭。那是我們家親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記掛?!?p>
十二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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