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逐心各心
日頭漸高,馬兒有些不吃力,杜毅的驢子更是跑得艱苦,胡不歸當即勒馬下車,找了個廢棄的亭子臨時休息。
這一路人煙稀少,胡不歸嘖嘖稱奇,對新伙伴說:“這可是官道,人居然這么少,讓人捉摸不透?!?p> 杜毅咧了咧嘴說:“怕是給逐心教鬧的吧?!?p> 胡不歸猛一拍頭,“哎呀,忘了這茬了,不過,杜兄對這個什么逐心教了解多少?”
杜毅笑道:“逐心逐心,放逐本心,本心都不要了,可見沒什么前途?!?p> 胡不歸忍不住連連鼓掌,回頭沖吳楚說:“想不到逐心還有這種解釋,哈哈。”
吳楚莞爾一笑,繼續(xù)做起了針線活,胡不歸瞟了一眼,也沒當回事,劉信倒是很感興趣,卻不敢詢問,吳楚埋頭問道:“劉公子可有什么疑問?”
劉信沒有說話,心里卻想起薛靜做的香袋,那是他們一起在樹下縫制的,斷斷續(xù)續(xù)花了將近一整天的時間,那天的時光多么美好,在記憶里也被無限拉長,好像真的那樣無憂無慮而又幸??鞓返厣盍税胼呑印?p> 胡不歸突然把他拉起來,一面埋怨說:“爺們說話,你跟女人在一起廝混什么呢?!?p> 劉信于是毫不反抗,被胡不歸拖到亭子下面的臺階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官道上稀疏的行人。
杜毅奇怪地問:“這位兄臺似乎有心事?”
胡不歸說:“他何止有心事,簡直泡在心事里面了。”
杜毅越發(fā)來了興趣,上下打量起劉信——衣著樸素,毫無亮點,抱腿而坐,滿身的戒備,皮膚不算白,但又不算黑,總之比不上自己的那種黑,臉上沒有明顯的瑕疵,五官還算端正,眉毛很濃,眼睛不大,眼神憂郁,滿臉的喪氣,鼻梁略挺,嘴巴給人感覺很舒服,總體來看,他自然與帥氣美男子是不沾邊的,但卻有種獨特的魅力,甚至同性看到也有些憐惜和主動交往的沖動。
想到此處,杜毅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眼胡不歸,心里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又留意到胡不歸看劉信的眼神,心里更加堅定自己的念頭,沒來由身上起個激靈,好像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了。
“那邊怎么這么多人?”吳楚突然喊道。
杜毅、胡不歸和劉信不約而同地向北張望,果然安靜的路上一下變得特別熱鬧,馬車驢車步行客一起向南涌來。
杜毅遠遠地問道:“老鄉(xiāng),你們跑什么呢?”
一名旅客氣喘吁吁地說:“殺人啦,殺人啦!”
杜毅猛地跳了起來,問道:“哪里殺人?”
旅客說:“就在前面的斷橋,人瘋了,瘋了,殺紅眼了!”說話間已漸行漸遠,消失在南面的彎道上。
杜毅二話不說,騎驢便行,甚至連招呼都忘了打了,胡不歸叫道:“杜兄,你干什么去?”
杜毅這才回頭說道:“抱歉,事情緊急,忘了道別,杜某先行一步了!”
胡不歸奇道:“想不到還有比我更愛湊熱鬧的人,我又豈能落后!吳楚妹妹,咱也出發(fā)吧?!?p> 不多時,胡不歸的馬車已追上杜毅的靴子,杜毅雖在驢上,竟比驢還辛苦,滿頭大汗淋漓,滿臉焦急,胡不歸關(guān)切地問:“杜兄你沒事吧,看你臉色可不大好?!?p> 杜毅強笑一陣,隨即又恢復嚴峻的模樣,看著慌亂的人群,憂心忡忡地說:“看起來真的是出大事了?!?p> 幾人很快就直到事發(fā)地點,遠遠便可看到斷裂的石橋,而在旁邊則是一片血紅,橫尸無數(shù)。
有些大膽的圍觀群眾向杜毅解釋說:“這些人也是活該!大橋斷裂,維修人員遲遲不能到位,已讓旅客惱火,只能臨時借道,這種事在各地都能看到,偏偏這附近的村子財迷心竅,居然想借此發(fā)家致富,過路費高得離譜,真是喪心病狂,大家都有急事,多半忍了下來,可是他們卻又讓一些大富大貴之人免費通行,豈不是找死!須知人們也許可以忍受敲詐勒索,卻絕不會對不公正待遇點頭示弱,這些人當有此禍,實在怨不得人。”
杜毅大概明了,但仍不能理解殺人之舉,看著場上仍在揮刀的幾個大漢,喝道:“快住手!”
女人孩子的哭聲早就響徹路邊的林子,一地的鮮血順著河岸淌入河中,場面著實恐怖凄涼。
揮刀的幾個大漢停下手里的活計,惡狠狠的大眼早就血紅彌漫,盯著杜毅說:“你也是這村子的人?”
杜毅上前說:“并不是?!?p> 大漢松了松領(lǐng)口,解開腰帶,露出一張大白肚皮,接著擦了擦胸毛上滲下的汗水,側(cè)眼說:“既然不是,莫非你想親自動手過過癮?”
杜毅說:“看起來你們至少已殺了二十條人命,如果僅因為幾塊過路費,就做到如此地步,實在很難讓人接受——就算再大的過錯,二十條人命也絕不該就此隕落。”
幾個大漢相視一笑,為首的上前走了兩步,肚皮幾乎頂?shù)蕉乓闵砩?,滴血的大刀則在旁閃閃放光,還沒說話,急風驟雨般的氣勢已經(jīng)讓周圍的人喘不過氣。
劉信不自覺心跳加起速,渾身汗毛幾乎豎了起來,胡不歸倒是氣定神閑,笑盈盈地注視著新朋友的變化。
杜毅的眼神一直停在大漢的臉上,反倒讓大漢有點煩躁,臟兮兮的胡子起伏不定,氣呼呼地說:“咋著,想跟哥哥過兩招?”
杜毅沒有說話,因為大漢肥胖的身體已經(jīng)飛出了一丈遠,也不必多說什么了。
大漢的同伴瞬間暴跳如雷,各扛大刀向杜毅沖了過去,劉信作勢要上前支援,被胡不歸一把攔住,胡不歸淡定地說:“咱們這個朋友恐怕并不喜歡別人幫忙?!?p> 不多時又有兩個大漢狼狽倒地,最后那個尚未交手的大漢眼見不妙,棄刀而逃,跑起來的樣子簡直瀟灑極了,但只瀟灑了五步距離就被一支船槳撂倒了。
杜毅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回看了眼劉信和胡不歸,三人最后都看向河心的一艘小船,只見一個白衣男子手搖折扇,好不自在。
杜毅遠遠喊道:“可是閣下的船槳?”
白衣男子示意身后的船夫靠岸停下,身子一飄,瞬間就到了杜毅近前,拱手道:“適才已瞧見此事的來龍去脈,村民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這幾個大漢的手段未免太惡劣了些,原本有意上岸給他們個教訓,不想讓兄臺捷足先登,所幸有一漏網(wǎng)之魚,這支船槳勉強解氣,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p> 劉信裝作不經(jīng)意地打量了一下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簡直就像畫里走出來的一樣,越看越不敢看了,只覺自己像是茅坑里的臭狗屎.
胡不歸繞著白衣男子轉(zhuǎn)了兩圈,驚喜地說:“阿?。 ?p> 白衣男子眉頭微皺,問道:“你認識我?”
胡不歸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你不認識我了?小時候咱們穿過一條褲子的!給你個提示,我有次拉褲子里沒告訴你,結(jié)果沾了你一屁股,哈哈!”
白衣男子搖頭苦笑一陣,親切地說:“原來是阿凱……”
胡不歸急忙攔住他,說:“不歸,胡不歸!嘿嘿?!?p> 白衣男子說:“想不到咱們在這里重逢了。”
胡不歸說:“哎呀,你這老早就云游四海去了,一別怎么不得十幾年啦!但是你的模樣倒沒怎么變,還是那么帥!咸通鎮(zhèn)第一美男子真是名不虛傳吶。”
白衣男子說:“阿……不歸,你就不要笑我了?!?p> 杜毅突然說:“且慢,還沒請教這位美男子高姓大名?”
胡不歸搶道:“姚恪是也!”
姚恪說:“我也改名字了,現(xiàn)在以各心示人?!?p> “姚各心?”
“不,無姓,就是各心?!?p> “嘖嘖,我這輩子是怎么也當不上高人雅士的?!?p> “什么高不高,雅不雅的,全是世俗的偏見罷了?!?p> 杜毅聽到這句,一下來了興致,說道:“各心,各安本心,妙極?!?p> 胡不歸說:“不禁想到杜兄說過的逐心,這么一對比,倒是有趣。”
姚恪說:“莫非是逐心教的逐心?”
胡不歸說:“就是它,杜兄的解釋是放逐本心,哈哈,本心都不要了,想必是沒什么前途的。”
姚恪像是有心事一般,若有所思地說:“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