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懷遠從機場回來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辦公室里,誰也不敢去打擾他,林華把買好的飯放在辦公室門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門,最終把外賣盒子放在了辦公室門口。
季懷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那天南桑穿了件灰色的長毛衫,薄薄的覆在身上,貼身的衣服更顯得她肩頭瘦削。她就站在廣場上雙手還拄著拐杖,靜靜地站在雨中,他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身后的雨中,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季懷遠的心,疼,像是被什么東西在撕扯、咬嚙。
狠狠的握住自己的嘴巴,狠狠的,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來。
可是眼睛里卻止不住的涌出來眼淚。一直流著淚,在暴雨里,看著她。
他想他一生的眼淚,都在這一天流光了吧,流光了吧。
還有身體里的血。這是他愛的人,他愿意為她付出生命。他愿意。
可是,再無意義。
南桑習慣了用瘋狂的舉動來掩飾內(nèi)心的脆弱。對一切都用倔強的姿態(tài)抵擋。像一只傷痕累累的獸,即便是療傷,也要伏在高地,隨時準備下一次的戰(zhàn)斗。即便是流血,即便是死亡,也絕不乞憐。季懷遠知道在感情面前,南桑也只是個貌似強大的女人。
但這樣的南桑,讓安慰的話,難以出口。
季懷遠睜開眼睛,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手里的帕子,有織物經(jīng)年日久后特別的綿軟。
他拿到眼前,是的,是這個……那時候,他和她一道,她喝水滴在裙上、吃蛋糕掉在衫上、吃冰激凌黏在下巴上……總是會留點兒尾巴給他收拾。他愛用帕子,每回弄臟了,他立刻回去洗,洗的干干凈凈的晾干,疊的方方正正的放在口袋里,預(yù)備下次再用。她知道了他的習慣,特地去買了一打手帕。拿回來,用絲線精心的在手帕的一角繡上兩個字母:J.H.Y.……他竟也一直用著。
字母都跳線了。
他還記得那滿心滿意的歡喜,一針一線的,全烙在那里了。
季懷遠半晌不動,只是呆呆的看著那手帕,季懷遠覺得他要窒息了。
怎么會這樣?
他們,怎么就成了這樣?
……
南桑坐在車上,看著公路兩邊飛馳而過的風景。
開車的是楚何,夜幕降臨為樽城的繁華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楚何見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外面,很快的說:“江城那邊下午來電話說希望小姐這個星期能過去一趟?!?p> 南桑有些失神,她喜歡在晚上的時候看夜景,許多美麗的景色都是白天所不能看到的,半晌,久到楚何以為她睡著了,只聽到她輕輕地說:“不去,讓他來見我?!?p> 車子停下來。
南桑從妄想中回神。
楚何下車來給她開了車門。
南桑冷冷地看著面前這個沒有半點人煙氣的卻稱呼為家的建筑,門前是一片石板路,上百年來,每日的踢踏,石面有著特別的柔潤。走在上面,腳很舒服。這種舒服緩緩的升騰,包裹著人的心。
南桑機械性地打開門,卻不想池墨早已站在玄關(guān)處等著她,南桑順著池墨的視線看向客廳。
陳天南沒忽略,進了門,南桑都沒有出聲問候。
她只是用她黑沉沉的眸子,看著自己。臉色蒼白的嚇人。
父女倆對視著。
南桑微微抬起下巴,望著父親。從小就需仰望父親——方方正正的一張國字臉,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顯得整張臉既英俊又十分的有氣勢。頭發(fā)還是那么濃密,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稀疏。
這是她的父親。沒錯。南桑都能感受到自己心房的震顫。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寒涼。
當她經(jīng)過三年的昏迷從醫(yī)院里醒過來,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見到父親。她心里像是藏著一團火。她急切的想要把這把火掏出來。她其實腦子里仍是一派混沌,沒能力、也根本不想理個頭緒,她只是想要見父親。
她要問問父親,只問他一個問題:她這個女兒,對您來說不是全無意義?是不是?
可是,看到父親,她忽然間說不出話來。父親臉上的疲色,鬢角的白發(fā),目光中的探尋和疼惜……令南桑覺得自己的心肌猛烈的縮了兩下。她艱難的轉(zhuǎn)眼,看看池墨,還有佟木流嵐。
他們都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南桑的手,抓住了手邊的包。狠狠的捏著包。
心底像是被鉆了一個洞,有什么東西正在一點一點、一滴一滴的溜走……那究竟是什么?
陳天南看著女兒的眼睛。那原本水汪汪的、大大的眼睛,此刻像兩顆紅葡萄似的。他暗暗的心驚。他的大手將女兒的手握住,不由得就使上了力氣。
南桑忽然的緊緊抱住父親。
陳天南愣住了。有很多年了,南桑都沒有對他做過這么親近的舉動。不知從那里來的一股子熱流沖進血管里來,他緩緩的撫摩著女兒的頭發(fā),很軟,很滑……他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撫摩女兒的頭發(fā)了。
好像,真的有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將女兒抱在懷里是多么溫暖、多么幸福的一種感受;久到他都快忘了,他的女兒有一顆多么柔軟的心——也許并沒有忘記,他只是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卻并沒有想到,是在這么一種狀況下。
南桑的臉埋在陳天南的肩窩里。好久,一動不動。父親身上的味道,鉆進她的鼻腔,鉆進她的心底……帶著煙草味,帶著童年的氣息,帶著,很久很有以前,他抱她在懷里,那種溫暖……
于是眼前是一波兒接一波兒的黑暗。她的手,抓住了父親襟前的胸針,那帶著絲絲堅硬的寶石胸針,被她握在手心里,扎著她的手心。
疼,疼的厲害??纱丝?,竟然沒有淚水流出來。
“囡囡哪,”陳天南感到南桑的身體在發(fā)顫,他知道女兒這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在忍耐。
南桑卻猛地后退了兩步,冷冷地看著陳天南,眼底的淚花似是要翻涌出來,她說:“父親,你知道你這一來,代表著什么嗎?”
她自問自答道:“代表著我的夢,我的幸福,我的生活,都要結(jié)束了。”
陳天南看著南桑站在地毯上,腳步有些不穩(wěn),瘋瘋癲癲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池墨走上前,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兒,牢牢抓住她的手,滑膩的好像隨時要從他手心里溜走的魚似的。
木流嵐看著一口一口喝著溫水的南桑:一手握著杯子,一手撐在大理石臺上,身體斜靠在那里,整個人看上去閑閑的,沒有剛剛看著陳天南的那股子冷漠,她輕咬嘴唇。
木流嵐看著她,頭頂這么暖的光,暖不過來她臉上的光彩。
“上去休息吧?!彼f。
南??戳怂粫?,轉(zhuǎn)身離開。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啟動車子的同時,不動聲色的按下按鈕,隔音板升了上來。
車廂像一個密閉的盒子。無聲無息的,只感覺得到車子在平穩(wěn)的行駛。
心口絞痛。
陳天南抬起手來,按住心臟的位置,眼前一陣發(fā)黑。他的手有點兒抖,急忙從口袋里摸出藥瓶,打開來,倒出兩粒,壓在舌底。
……
甄誠在江城市刑偵隊長崔峰的帶領(lǐng)下,打開了蔡天在江城的老家的大門。
三間磚瓦房就像它展現(xiàn)出來的一樣,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并沒有刀斧、毒品、槍支子彈或任何足以成為物證的東西。
甄誠在堂屋里轉(zhuǎn)了幾圈,琢磨著鉆出屋,就只聽后院悉悉索索,旋即崔峰的聲音傳來:“甄誠,快來!”
甄誠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磚瓦房走到后院,只見崔峰背對著他,蹲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似乎正用力從地上抬舉什地窖上蓋著石板,甄誠把手電筒往褲腰里一插,伸手撐起了石板另一端,雙手發(fā)力一起,轟??!把石板結(jié)結(jié)實實掀了起來,露出了底下僅容一人通過的地
塵土飛揚,緩緩飄落,崔峰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這潛力可以啊……”
“當年我也曾經(jīng),”甄誠拍拍手站起身,還有點喘:“擒拿格斗,拿過系里的前三名,呼、呼……”
地窖挖得并不深,上下只有兩人高,底部用亂七八糟的油布蓋著空蕩蕩的架子,有點像北方人家的菜窖,只能勉強容兩人面對面站立,連轉(zhuǎn)身都有些勉強。
崔峰率先爬了下去,用手電照著四處翻檢了會兒,甄誠蹲在頭頂問:“有發(fā)現(xiàn)嗎?”
“……”
崔峰突然招手:“快下來!”
“怎么了?”
“沒時間解釋了,快下來!”甄誠不明所以,順著手腳架下到地窖里,拿起放在褲兜里的手電筒,照了過去,看著這個不大的地窖。
崔峰就像變戲法似的,撿起手電筒半蹲下身,掀開那堆亂七八糟的防水布。
只見架子上有一團黑黢黢的東西,裹得嚴嚴實實,拿出來拆開一層又一層之后,才露出一摞被白紙袋包住的方方正正的硬物。
甄誠上手一拍,就知道這磚頭似的東西是什么了——現(xiàn)金?!坝悬c分量,”
崔峰示意他來看,“上面有字?!?p> 甄誠低下頭,手電光芒中,赫然只見白紙袋上用黑筆淡淡地寫著四個字:貳拾伍萬。
交錯的光束中兩人臉色都有點晦暗不清,半晌崔峰才突然問:“通常殺手都是事先結(jié)一半,得手后再結(jié)一半對吧?”
甄誠說:“我怎么知道,我又沒當過殺手?!?p> 崔峰蹲在地上,甄誠站在他身后,礙于空間有限,兩人還密密實實地靠在一起。
半晌,兩人才爬出了地窖,拿著二十五萬元的贓款,沉甸甸的,兩人心中也是格外的沉重。
樽城市刑偵大隊辦公室,阮歸再次來到左江面前,他頭發(fā)凌亂,一身警服也皺巴巴的,看起來像是剛剛從囫圇覺中醒來。
“真是折騰人,我今天是別想睡踏實了。”阮歸哈欠連天地抱怨著,可布滿血絲的雙眼卻在透出興奮的光彩。
左江與他的目光對接了一下,敏感地問道:“怎么?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
“甄誠他們在蔡天老家的地窖里發(fā)現(xiàn)了二十五萬元的贓款,另外,小眉通過追蹤蔡天游戲公司平臺發(fā)現(xiàn)了游戲資金的流向?!?p> “資金去了哪里?”左江的眼神也變得興奮起來:只要找到確切地點,就一定能查到不少有價值的線索!
阮歸繼續(xù)說:“是江城的一所門店,也就是鄭潮的成人用品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