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一眼就看見了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淤泥主道上前進的章魚怪。
他腋窩夾著鑿子,一手鐵錘,一手木鋸,手肘挎著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褲帶口插著老式手電筒,低著頭,渾然是個下水道疏通工。
安德拉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
狼狽的下水道疏通工頭頂,是一串綠油油,還發(fā)光的蘇安特文字:“9636號新手村村長兼馬克思主義導(dǎo)師喜多村血蹄”,特大,特長,簡直像一把三米的綠化大砍刀橫在頭頂。
安德拉再三確認,這不是污染導(dǎo)致的幻視,也并非光線折射的海市蜃樓。
她六歲時曾玩過爸爸專門給她制作的一款單機,里面有個阿尼村村長,建模是爸爸的臉,頭頂也是如此一串長而騷氣的稱號。安德拉看著看著,有種莫名的幻滅感,仿佛回到了那個到處找小野菊、小兔嘰殺的下午,村長阿尼用爸爸的聲音不停喊:小英雄,我這有個任務(wù)。
“喂!我來了!”張浮魚遠遠的喊了一聲,安德拉沒回,他心知肚明,小丫頭是在看稱號。
稱號字體在張浮魚眼中雖是漢語——但云網(wǎng)公司科技高超,一個九十年代產(chǎn)破手電能違背光學(xué)原理,自身更是通曉舊日名號,想來也是縱橫宇宙的知名奸商,轉(zhuǎn)換語言不過小菜一碟。
張浮魚倒是想把稱號關(guān)了,只是不知道怎么關(guān),只知道換。最初他想換成“光明神”,但形象不符,一個長得像黃漫觸手怪的光明神……大概這神明欽定的教皇是一只牛頭人吧。
再三思慮,張浮魚決定換成樸實剛建的“新手村村長”。
該死的手電筒將他變成了npc,就讓別人對他有了一個直觀的第一印象——因為他頭上總要頂著什么。他考慮過一些無意義的字詞,例如“OVO”、“嚶嚶嚶、“QAQ”、“666”、“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等等,但這對他來說沒有幫助。
張浮魚想要一個讓所有人類看到自己就能產(chǎn)生好感的稱號。再不濟,也要讓人類放下攻擊他的第一想法。這不是短時間能想出來的。
他之所以選用“喜多村血蹄村長”這個稱號,更多是因為紋章泄漏的一個可能性。
這貨通曉地球知識,甚至能唱上一段西游記,也許地球和這顆星球……有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說不準他能在這里遇見地球人?
甚至有地球老鄉(xiāng)早穿越到了這里,身懷系統(tǒng),憑一己之力將門徒、舊神鎖在了大西洲,巨顱也是被老鄉(xiāng)誅殺。
張浮魚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鐵廢物,但英雄的事跡,需要吟游詩人傳唱,老鄉(xiāng)的史詩,自然也要由他這位二十一世紀前葉最出名的作家來舔……不,是撰寫。
新手村長,馬克思主義,喜多村血蹄,他頭頂這三個大名鼎鼎的詞匯,就是地球老鄉(xiāng)的指路明燈。
上了坡道,張浮魚氣喘吁吁的將手中的物品丟下,脫了鞋子倒淤泥,抽出鞋墊,從塑料袋里翻出記錄了日志的木板,將鞋墊和褲腿上的泥巴全部刮掉。
一個星期沒洗澡,他本就臭的像盛夏的垃圾堆,現(xiàn)在好了,惡心的淤泥作為強化材料,成功將盛夏垃圾堆強化到了12級,散發(fā)出空前絕后的惡臭,是垃圾堆中的豪杰。
安德拉不比他好,她翻的更快、走的更遠、在淤泥中跋涉的時間更長……小丫頭只是習(xí)慣了。
“這些都丟了?!卑驳吕f。
“?。俊睆埜◆~正在聞鞋墊,就像那些扣了腳然后放鼻子下聞的人,他知道鞋墊會很臭,但究竟有多臭?他很想知道,所以就聞了一下。
不錯,真的很臭,張浮魚被熏的干嘔。
“錘子、鑿子和鋸子,沒用?!?p> 張浮魚不認同,干嘔完開始陳述理由:“怎么沒用?建房子的話,少不得要用到這些,木鋸可以鋸樹,鑿子能挖洞,錘子能敲釘子木板……”
他依舊懷著那個在山野做隱士的夢,假如安德拉找到人類聚集地,而他不被接受,那就帶著這些工具,在山里筑一間小屋,開幾畝田地耕種,養(yǎng)一只狗,一群雞,寫寫書,釣釣魚。
這樣想想,其實挺不錯的。
“你帶著它們會浪費更多的體力,還會跟不上我,你體力差,力氣也小?!?p> “能不丟么?”張浮魚很不情愿。
“再遇上巨顱仆從,你依舊要丟?!卑驳吕卑椎恼f。
張浮魚沉默了,一個星期之內(nèi),他已經(jīng)跟兩個巨顱仆從打過交道。按這種頻率,再過三四天,他又得碰上一只,又得亡命奔逃。逃的慢時,恨不得把肚子的肥肉都挖出來丟掉,哪還顧得上身外之物。他只好點點頭,表示同意。
安德拉目光移到他下巴處,再移開,思考半晌,問:“沒事吧?你的胡須呢?”——說“胡須”比較委婉,“觸須”可能會讓章魚大叔傷心。
“沒事,我很好?!睆埜◆~倒是很淡定,“今晚你有口福了,我做章魚腳燉蘑菇湯給你吃?!?p> 直呼“阿撒托斯”之名而脫落下來的觸須,現(xiàn)在還在袋子里活蹦亂跳,伸展蜷曲,這樣的生鮮燉湯一定很美味。張浮魚沒有心理障礙,宇宙名醫(yī)阿撒托斯的觸須脫落手術(shù)也做的特別棒,一滴血都沒流,只在他脖頸留了十三道疤痕。
十三根薩比觸須尋常就像美杜莎的蛇發(fā)一樣動來動去,張浮魚看著就煩,死了就死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毒。眼睛王蛇腦抽咬自己一口也會死,觸須要是有毒,未必毒不死他。
安德拉似懂非懂的點頭:“哦。你還找到了別的嗎?”
“幾盒藥,注射器,保鮮膜,記錄了日志的木板……”張浮魚抄出手術(shù)刀,“??!我忘了帶羊腸線了,有羊腸線可以做一些簡單的手術(shù)來著?!?p> “沒有吃的?”
“有吃的,墻角長了蘑菇,很肥的,好大一個?!?p> “能分辨有毒沒毒嗎?”
“這個……吃不死就是沒毒吧?!彼f了句廢話。
安德拉鼓鼓腮幫子:“藥沒用,其余東西你要是想帶上就帶上吧,走了?!?p> “你就不問問我頭上是什么?”
“你想說就說?!卑驳吕∨艿介T柱前,高筒小皮靴曬在陽光下,靴面的泥巴快被曬干了,因褲角是扎進靴里的,里面倒沒進什么泥巴。她將靴面干裂的泥巴拍落,重新穿上。
然后張浮魚就沒說。不過安德拉能忍住好奇,這讓他很佩服——至少他做不到對一個頭頂炫酷稱號的同伴無動于衷,要是不說,他當場打死同伴,把這個稱號爆出來的心都有。
安德拉,顯然有成為東廠督主的潛力;張浮魚這種人,大概有被東廠緝拿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