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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狀的章魚怪

第四十七章 怪物審判(六)

不可名狀的章魚怪 人民醫(yī)院 2185 2019-08-28 15:22:20

  油壓電梯井的塑鋼網(wǎng)格外門嘩啦的打開,接著是轎廂的電動欄桿門,220V的白熾燈接在廂頂,泛舊的黃光照亮了懸吊的“老爺號”鐵牌。

  基德劃燃火柴點煙,叼著走進(jìn)轎廂,靠著剛砌的樺木飾面墻,渾然是個亡靈版電梯流氓。

  門外的金發(fā)小靚女雙手抱胸,冷冷的看著骷髏流氓吞云吐霧,轎廂一片烏煙瘴氣。

  考慮二手煙危害的前提是得有肺,很遺憾,博城只有幾個來路不明的外鄉(xiāng)人有——可有肺沒人權(quán),跟蟑螂無二,蟑螂的肺部健康顯然得不到博城衛(wèi)生組織的關(guān)心。

  如今來了個既有肺、又有蘇安特公民人權(quán)保障、還有博城統(tǒng)治階級關(guān)照的,基德猶猶豫豫的掐滅抽了大半的卷煙,塞進(jìn)口袋留著下次抽。

  “上來吧?!彼芊笱艿耐馍葻?。

  “我想見張浮魚。”安德拉再次重復(fù)。

  章魚章魚,又是章魚!這見鬼的章魚救你救的是不是快成圣靈飛升了?

  基德沒法拿這固執(zhí)的小復(fù)讀機撒氣,只好強拉著她踉蹌的進(jìn)了電梯:“很晚了,你需要的不是章魚!而是睡前故事!”

  塑鋼門和電動欄桿門吱吱呀呀的合上,浸入鋼鐵的銹味和壓力油味彌漫在狹小的電梯空間內(nèi),大量的液壓油正被壓入油缸,推動赤紅色的柱塞作直線運動,隱約能聽見不遠(yuǎn)處的液壓傳動機做功的噪音。

  電梯啟動了,暗黃的火點在四邊形的鋼鐵井道內(nèi)升騰,轎廂與銹蝕的井道導(dǎo)軌發(fā)生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尖響。

  剎那的失重感令安德拉有些驚惶,透過交叉的不銹鋼欄桿可看見逐漸露出全貌的時針廳,像一個巨大而精致的沙盤。

  基德冷不丁開口:“它叫老爺,是博格達(dá)迪唯一一輛還能正常工作的液壓電梯。蘇和議帝國時代末期的溫夫親王修建的老爺,方便快速上到頂層的溫夫植物園和情人幽會?!彼呐臉迥緣μ?,“老爺快四百歲了,從沒出過一次事故。”

  “張浮魚也沒有?!卑驳吕÷曊f。

  “污染直通天堂,老爺可上不到那兒。”

  轎廂陷入靜默,上升到新的一層時轎廂會“?!币宦曂V惯\動。

  第五次“?!甭曧懫?,轎廂門和電梯廳外門被打開,基德說了聲“到了”,首先走了出去。

  安德拉第一眼就看見了電梯門外孤單的打轉(zhuǎn)的大水桶,驚喜的小跑上前。

  圓滾滾也發(fā)現(xiàn)了小主人的到來,“嗶嗶嗶”的叫個不停,開啟恒溫柜掏出只正在折疊睡袋上拉屎的活雞,就要拔毛開殺,好似鄉(xiāng)下的老母親看見兒女回來。

  基德嚇了一跳,趕緊奪過尖叫的老母雞:“這是留給安德拉下蛋的,不能吃?!?p>  整個博格達(dá)迪就這一只下蛋雞,老公還在今夜當(dāng)了烈士上了時針廳禱告桌,總不能讓烈士一家都在安德拉肚皮里含笑九泉吧?

  溫夫植物園其實是一個很有數(shù)學(xué)美感的圓形長廊,中央的數(shù)千平米面積是做空的,像一個剪掉中心圓的同心圓。

  植物園上開圓頂天窗,八根雕花飾果的金屬鏈呈圓周扎入天窗邊緣,在同心圓中央吊起洛可可風(fēng)格的大型水晶燈,金碧輝煌的燭臺和淚狀水晶吊飾折射著奪目的白金色燈光,大片難以被照亮的黑暗將水晶燈襯托的神圣而寧靜。

  廊后栽滿了郁郁蔥蔥的蕨類植物和各類貞松、楊木,扶著年代久遠(yuǎn)的紅貞松花雕護(hù)欄微微探出頭,就能看見直徑百米的巨大黑窟窿下被燈光擦出一星半點的書架群和舷墻梯。

  基德放下母雞,雙手撐在護(hù)欄上:“喜歡么?你的新家。”

  安德拉縮在圓滾滾的背后,沒有說話。

  只要是女人都想住到溫夫植物園里頭,綠蔭淺光,七色花窗,古老的紅貞護(hù)欄見證了千百位哲人手持提燈在遮天蔽日的老賈木書柜下輕嗅墨香綻放靈光,末代溫夫與戲子傾世的愛情鐫刻在神圣的天頂上。

  城堡大而濕冷,宮殿長而幽深,只有溫夫植物園才是符合任何少女青春幻想的完美婚房。

  安德拉一定會喜歡這里的,基德信心十足:“其實還有更漂亮的?!彼钢柑旎ò?,“不過要等到白天,讓天窗打下的光照亮這幅畫?!?p>  安德拉抬頭,天花板用礦物和植物顏料繪著宗教式天頂畫,畫卷上百年未經(jīng)修繕,剝落和掉色都很嚴(yán)重,角落爬滿霉菌。彌散到天花的光線比燭火還微弱,十八位身披輕紗的美貌少女各有部分身軀匿于陰影,臉頰明暗不一,莊嚴(yán)的拱衛(wèi)天頂中心頭戴冠冕額生尖角的男人。

  “咚咚”,基德手中變戲法般出現(xiàn)了一個灰蒙蒙的撥浪鼓:“想不想玩?”做作的語氣像是在哄三歲小孩。

  見安德拉只是瞥了眼,表情無動于衷,“咚咚”聲逐漸縮小,基德心一下涼了半截,《撲克老爹故事》是它面對安德拉的神功秘籍,更是博城唯一的育兒書??砂倌昵暗墓Ψò倌旰笪幢毓苡?,至少撲克老爹不是一具愛抽雪茄的骨頭架子,女兒也沒有被金屬蠕蟲追殺過幾百個日夜。

  說到育兒經(jīng)驗,博城當(dāng)然有當(dāng)過父親的亡靈,不僅有當(dāng)父親的,還有在戰(zhàn)亂區(qū)的童子軍集訓(xùn)營管著大幾百號流浪兒的,據(jù)說哄小孩水平一流,哭的再兇的孩子見到它都會乖巧的不行——是啊,這王八羔子拿刺蛇沖鋒槍去哄孩子,不乖的都死了。

  基德可不敢向這群邪魔外道請教,繼續(xù)使出撲克老爹教的過氣招式:“等我一下?!彼D(zhuǎn)身跑向長廊的過道,消失在視線中,再回來時竟換上了一身臟兮兮的黑色燕尾服,頭戴高筒帽,手持玳瑁柄玫瑰木手杖,腳下跳著滑稽的踢踏舞,一個瀟灑的原地旋轉(zhuǎn),手中突然出現(xiàn)一把手槍型水槍,滋的打在猝不及防的安德拉臉上,叉腰裝模作樣的哈哈大笑。

  水還是溫?zé)岬模驳吕眯渥硬敛聊樀?,呸的吐出濺到嘴里的水,懵住了,像一個被張牙舞爪的食人族土著押著去參加族內(nèi)紅薯豐收晚會的旅客,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敢動彈一下。

  舉著玫瑰木手杖跳踢踏舞的食人族土著郁悶的都要喊出來了,動起來??!去找水槍回?fù)舭。°吨鞘裁匆馑??難道真的是自身硬件問題?基德忍不住想起《撲克老爹故事》中反復(fù)提及的“燦爛溫和融化人心的硬漢微笑”、“粗大堅實帶著父親汗味和溫度的雙手”、“鋼刷一般隨時隨地都能給子女做SPA的絡(luò)腮胡”,再瞅瞅自己……一身夏天摸起來冰涼清爽的磷酸鈣骨頭?

  想象中和安德拉打著水仗、一追一逃,不停的尖叫和大笑響徹溫夫植物園的劇本,全敗給了主人公的一臉驚恐?;麓诡^喪氣的放下水槍,又感覺這場景有點似曾相識——百年前它在湯迪哥難民營看見記者用攝像機去拍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小男孩以為攝像機是槍,驚恐的舉起雙手,眼淚唰唰而下。

  她也以為水槍是槍嗎?

  基德討厭這樣帶著濃厚的時代悲哀的問題,想有什么用?想就可以解決么?倒是想出這個問題的人可以解決。

  基德掏出一個充氣小豬玩偶,捏捏肚皮,小豬就發(fā)出尖叫:“要捏嗎?很好玩的。”

  安德拉警惕的搖頭,先拿會噴水的槍嚇?biāo)?,又掏出一只會尖叫的豬讓她玩,這是什么路數(shù)?

  基德拉出它的大箱子,博城實行職位配給制,它有著三職位,一是負(fù)責(zé)追擊敵人、處決兇徒的獵鷹快反隊二隊隊長,二是老城區(qū)南區(qū)巡邏隊副隊長,三是榮譽職位——前獵鷹隊主將,與大多亡靈相比,妥妥的是資產(chǎn)階級,可博城能買到的東西就那么點兒,卻不包括箱子中這些舊時代的、保存的還很好的玩具。

  基德小心翼翼的從箱中掏出一張圣約賀卡打開,斜放著讓直流電源線和發(fā)聲裝置接觸,模糊的童聲響了起來:“祝你圣約快樂~祝你圣約快樂……”

  安德拉禁不住有些好奇,盯著賀卡里嵌著的閃爍的彩燈。

  這張灰蒙蒙的賀卡委實貴的驚人,是獵鷹快反二隊副隊長的兒子送它的圣約禮物,小男孩在賀卡中錄下了自己不僅稀爛還很模糊的歌聲。

  老實說,這種東西只有他爹才會喜歡。

  基德本不打算要,但副隊長硬要讓它聽聽,直接打開了賀卡,“圣約快樂”的童聲攜伴奏響起,兩個老骷髏蹲在殘破的街墻下聽了半個下午,直到電池耗光電量。

  聽起來沒完沒了的,不是歌聲,而是記憶。

  “安德拉肯定會喜歡的不得了的?!备标犻L如此說,將賀卡還有一板紐扣電池硬塞給基德,“這是最后一板,有十二顆,能聽很久。我把我對兒子的愛全賣……不,交給你了!”

  基德拿著圣約賀卡和紐扣電池走了,留下的是十年份的雪茄,都不一定活的到十年后,老煙槍卻把它的煙給賒光了。

  現(xiàn)在基德一想起這事就心頭抽疼,折起賀卡塞給安德拉:“賀卡和這個箱子都送你了。”

  “給……我?”安德拉滿臉疑惑。

  “這是監(jiān)護(hù)人的見面禮。”基德說。

  值么?基德想起自己曾經(jīng)睥睨的叼著雪茄來到新城區(qū)中央廣場,撣落煙灰,吹聲口哨,像拋骨頭般將雪茄拋遠(yuǎn),十余條左右巡回?fù)鞜煹膼喝姞罴娂娂t了眼,亡命的你追我趕——這樣粗大耐抽,煙屁股還長的骨頭可不好找。

  今后呢?它就要跟這群窮狗混一塊了!扣扣搜搜的劃分撿煙頭的地盤,休息日還得勾心斗角的忙活一整天,夕陽時分才能抱著裝煙頭的破碗,蹲石階上挑選屁股長的煙頭,盤算著該怎么省著抽才能熬到下一周的休息日。

  何苦呢何苦呢?百年前偷偷摸摸塞給小男孩兩千新幣基德就已經(jīng)肉疼的不行,很想拿攝像機頂著他的頭再搶回來。

  今個可謂傾家蕩產(chǎn),債都排到了十年之后,可看人家既不激動也沒笑容,跟送給黑熊一摞考試卷一樣,有什么用?擦小屁屁么?拎只兔子來不照樣擦?

  “二話不說搶了箱子殺回去退貨”——諸多聲音中,這聲像是二胡一般悲愴尖銳直擊靈魂。

  她笑都沒笑,腦子里甚至還在想著那頭死章魚,我?我算個屁的監(jiān)護(hù)人!憑什么不能反悔?

  基德面無表情,起身往右邊一指,準(zhǔn)備趁安德拉不注意抱著箱子就跑:“順著右走廊直走再左拐,有三個私人房間,中間的就是你的臥室?!?p>  哦?!卑驳吕瓚?yīng)聲,她取下針織帽,金色波浪般的頭發(fā)披散而下,被撐開的針織帽中竟藏著一個成人拳頭大的魔方。

  可憐的小魔方只剩下一面綠色墻紙,松松垮垮的像是隨時都要散架。

  安德拉雙手捧著魔方遞到基德面前,小聲說:“謝謝,給你的。”

  給我的?基德剛準(zhǔn)備搶箱子,這下只能遲疑的接過魔方,又聽安德拉說:“對不起……我太緊張了。”她將會唱歌的圣約賀卡緊緊的抱在胸前,向著基德深鞠躬,結(jié)果針織帽不小心掉到地上,撿針織帽時圣約賀卡又滑了下來,在地板上磕開高唱起圣約快樂。

  基德看著莫名想笑,但保持著表面的家長式嚴(yán)肅:“很晚了,我該走了?!?p>  “再見。”安德拉怯生生的揮手。

  “再見?!被罗D(zhuǎn)身揮手,“以后有時間的話,我可以教你唱搖籃曲?!?p>  骷髏戴上高筒帽,撐著玫瑰木手杖向電梯口走去,口中哼著跑調(diào)的童謠:“哈莉有只小羊羔,雪球兒似一身毛……”它把玩著魔方,忽然覺得和窮狗們在廣場上搶煙頭吧嗒,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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