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初春,幾株堅韌的野草在滿是石礫的地面上發(fā)出嫩芽,給這片土地又帶來一絲生機。
接近傍午時分,一人一騎自東向西奔踏而來,打破了荒漠里長久的寧靜。
這騎馬的人身著黑色麻袍,背負著一個紫木匣子,正是裴夏。在他胯下騎乘的,是名為玄極的黑色純血駿馬,經(jīng)過長途的奔跑,玄極現(xiàn)已渾身滲出無數(shù)黑紫色的汗珠,它熱汗蒸騰的散發(fā)出縷縷氣霧,霧氣亦被它自己快速的甩在身后,進而形成一道模糊的殘影。
在翻過一座光禿禿的山坳后,裴夏終于勒住了“玄極”。他從馬背翻下,放它到附近自由啃食零星的嫩草。而他則取下了背上的紫木匣子,并將其打開。裴夏按動木匣上雕刻的兩處機關(guān),而后抽出了木匣中的一處暗格,并從中小心的取出了一件器物。
是一個制作精密的指南儀。
指南儀的磁石被打磨成有凹孔的兩頭針狀,裴夏小心的取出這枚磁針,并將它輕輕放于一副銘刻著方向的羅盤的頂針之上,磁針在頂針上緩緩晃動,最后磁針的兩個頭分別停留在了南北兩方。
裴夏從匣中抽出一張圖紙,當(dāng)他用石墨條在圖紙上進行了一番記錄之后。他才安心的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塊堅硬如石的窩窩頭,啃了一口。
繼續(xù)前行,他一路盡量繞過馬匹難以行進的有沙地帶,他沿著喀爾多荒漠的綠洲連線一路向西。在穿越了兩片綠洲部落,并度過了無數(shù)個饑寒交迫的夜晚后,他抵達了辛瓦綠洲之外。
俯身于一座巖山上,裴夏看到現(xiàn)在的辛瓦綠洲中已不見了以往的繁盛,牛羊成群的貿(mào)易場景亦完全不見了,只有少數(shù)喀爾多人還在綠洲中生活著,而綠洲中到處是白色的行軍營帳,營地四周也扎起了不少拒馬,兩座瞭望塔上飄揚著亞梭爾的飛鷹旗,很顯然,這個綠洲已經(jīng)被亞梭爾人改造成了一個龐大的軍事基地。
“看來遙山督佑府的偵查工作做的還不夠,亞梭爾這根本不是什么侵掠,而是占領(lǐng)。照此下去,恐怕喀爾多其他的綠洲也會步步被他們蠶食?!迸嵯男南?,“辛瓦的位置極其重要,占據(jù)這里之后,無論是喀爾多南部的沙漠,還是東部的荒漠,基本上都在亞梭爾人的控制范圍內(nèi)了。他們這不止是扼守住了喀爾多人西出的咽喉,更是將刀子插進了喀爾多的胸口?!?p> 裴夏思索了一番后,再度打開了木匣,他小心的將辛瓦的景象記錄繪制到了紙上,而后,他才慢慢爬下山坡,騎上“玄極”迅速的繞開了辛瓦,繼續(xù)向西而行了。
繼續(xù)向西飛馳了幾日,裴夏來到了亞梭爾的東方門戶,阿波利·曦光城。
他牽馬而行,頭罩兜帽,因長途旅行他和“玄極”都顯得風(fēng)塵仆仆,像一個失去了田地的落魄流浪漢牽著他的毛驢一般。就連唯一的家什-紫木匣子,也被他用臟兮兮的被褥包裹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阿波利·曦光城的城墻經(jīng)過了多次的擴建,但依舊不算高大,且沒有護城河的保護。在其黃褐色的城墻上,只有稀疏的衛(wèi)兵來回巡邏。裴夏知道,亞梭爾人不同于伊洛,他們土地廣袤,馬匹充足,對于喜好野外戰(zhàn)斗,遠掠他國的亞梭爾人來說,修筑高大的城墻顯得并不是十分必要。雖然如此,但曦光城內(nèi)的一座挺拔的城堡式王宮,還是顯得格外惹人注目。遠在城外的田野間,就能輕易的看到它極具特色的金色尖頂。
裴夏緩步來到面東的曦光城城門前,盡管他顯得已經(jīng)極其不惹眼了,但衛(wèi)兵還是迅速的攔住了他。衛(wèi)兵說著亞梭爾語,將裴夏的兜帽拉下。裴夏張開雙手,向士兵友好的示意自己并沒有攜帶武器。衛(wèi)兵在說了幾句話后,見裴夏似乎聽不懂,于是將他搜身,又將他置于馬背上包裹著的紫木匣子翻出。
裴夏知道衛(wèi)兵指著木匣叫嚷,是在要自己打開木匣,他蹲下身去,裝作擦拭了一下木匣上的雕刻,與此同時,他另一只手迅速又隱蔽的按動了木匣側(cè)面的一個小機關(guān)。因為機關(guān)的緣故,當(dāng)他將木匣打開的時候,實際上只是打開了木匣其中的一個夾層。亞梭爾士兵向木匣內(nèi)看去,只見匣子里內(nèi)裝的是一些小面團和一個小面人,還有幾個捏面人要用的木制小工具。
面人捏的造的是一個放羊的伊洛小孩形象。小孩手里攥著羊鞭正在揮擊,栩栩如生。裴夏笑著將小面人舉在手上給士兵看,亞梭爾士兵也迅速被這個新奇的小玩意吸引了目光。一個亞梭爾士兵從裴夏手中奪過這個制作精美的小面人,然后與他人相互傳閱欣賞。從士兵們的眼神中裴夏得以看出,他們都十分喜愛這個有趣的小玩意。其中更有一個士兵向裴夏豎起了大拇指。
裴夏在將小面人送與了一位衛(wèi)兵隊長后,順利的進入了曦光城。
進到城內(nèi),裴夏先在將“玄極”栓在一處極不顯眼的栓馬樁上,而后,他才背負著木匣子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進了一家名為“遠方的山谷”的小飯館。
這個時候,飯館里沒有一個客人,只有一個胡子花白的亞梭爾老人,坐在柜臺一側(cè)的軟墊上,似睡似醒。
裴夏在一個空位坐下,悄悄打量了四周一番之后,他突然用亞梭爾語說道:“我只想吃一口蛋奶酥,在那無人的山巔。”
那老人顯然聽到裴夏的話語,他突然變得精神起來。他從長椅上起身,走到了裴夏跟前,仔細的對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同樣用亞梭爾語回道:“蛋奶酥正在燃燒著恐懼的火焰?!?p> 裴夏知道暗號已經(jīng)對上。他改用伊洛語低聲說道:“請帶我去吧。”
不知老人是否聽懂了裴夏的伊洛語,但他顫微著轉(zhuǎn)身示意裴夏隨他到后廚。
老人在裴夏的幫助下,挪開了廚房角落里的一個大木箱,木箱之下,一個地窖暗門從地板上顯露出來。
裴夏毫不猶豫將暗門抬起,他接過老人給點燃的一盞油燈,小心舉它走進了黑暗之中。
爬下一段陡峭的木梯,裴夏來到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中,他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發(fā)現(xiàn)四周皆是古舊的石墻,他在石墻上仔細搜索,在一個刻畫著側(cè)轉(zhuǎn)頭的雄鷹圖案處,他找到了位于鷹眼上三角形槽孔。
裴夏打開紫木匣子,取出一根帶柄的三棱銅棒,將它插入鷹眼中的槽孔,然后用力轉(zhuǎn)動。伴隨著轉(zhuǎn)動,一扇狹小的石門被緩緩挪開。裴夏看了一下洞口,將木匣留在了原地,他舉起油燈,俯身而入。
這是一個狹長的通道,裴夏在昏暗的光線中匍匐了前進了許久,才在再度推開一個石門后,看到有強烈的光束從頭頂射入。
裴夏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一個干涸的井底之中,光線正是從井口射入。
一個水桶半吊在空中,他伸手拉了拉懸垂的水桶,水桶不但沒有下降,反而立即被一股力量收了上去。
裴夏看著水桶快速升到井口,并被轱轆收緊,他一笑低聲嘀咕道:“雕蟲小技?!?p> 他坐在井下等了很久,才見有一個人從井口伸了伸頭,逆著光線,裴夏泵沒有看到那人的樣貌。水桶被重新放下,但那人卻再沒出現(xiàn)。
一直到了半夜,井口才又傳來了聲響。已有些困乏的裴夏抬頭望去,一個人影晃動,而后順著桶繩降下,快速的落到了裴夏跟前。
不等裴夏開口,那人當(dāng)即先鉆入暗道。
“進來說話?!逼岷诘陌档乐?,男子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待裴夏也返進暗道之中,那人才低聲開口問道:“是誰讓你來的?”
“掌尺?!?p> “你是默誦會的人?”
“是?!?p> “南宮先生今年伐倒了很多樹木嗎?”
“他坐輪椅有五年了?!迸嵯闹缹Ψ皆谠囂阶约?。
“嗯,到這里來你想知道什么?”
“亞梭爾有沒有計劃繼續(xù)東進?”裴夏直接了當(dāng)?shù)膯柕馈?p> “有?!?p> “那他們計劃東進到什么程度?”
“直抵東面大海?!?p> 裴夏從舌尖發(fā)出兩聲吱吱的聲音,表示驚訝和不屑,他隨即繼續(xù)又問:“他們的計劃你了解多少?什么時候開始行動?”
“具體時間還無從知曉,也沒法判斷,但他們東進的戰(zhàn)前準(zhǔn)備已經(jīng)開始了?!?p> “亞梭爾侵占辛瓦綠洲,就是為了下一步穿越荒漠繼續(xù)向東做準(zhǔn)備?”裴夏問道。
“是的。”
“以目前亞梭爾的實力,喀爾多可以抵擋多久?”
“如果亞梭爾西方的強國蘭蒂能夠保持防御態(tài)勢,使得亞梭爾能夠抽出兵力到東方來的話,喀爾多人抵擋不了多久。”
“嗯。”裴夏繼續(xù)問道,“如果亞梭爾西線陷入僵持,那東方的情況會怎樣?”
“很難講,如果喀爾多人能團結(jié)起來,或許可以抵擋亞梭爾東方軍團。但那個可能性很低?!?p> “嗯...”裴夏繼續(xù)說道,“說說亞梭爾現(xiàn)在在東方的兵力情況吧?!?p> 那人從黑暗中伸出手來,遞給了裴夏一小卷羊皮紙,“兵力情況我記在上面了?!?p> “好。”裴夏接過羊皮紙卷,收進衣襟后繼續(xù)說道,“下面的問題是掌尺讓我來找你的目的。”
“我知道之前的問題你是在幫伊洛皇庭問,請講你的問題吧?!?p> “亞梭爾俘虜大量各占領(lǐng)國人民在做什么?”
“到他們的首都附近,做一個大的工程。”
“嗯,什么樣的大工程?”
“很多亞梭爾人都說是在建造新的國都,但據(jù)我一年前從亞梭爾東方領(lǐng)主那里偶然窺得的一密函上得知,他們建造的是一座巨塔。”
“巨塔?怎么樣的巨塔?”
“不清楚,這一年我竭力在收集有關(guān)巨塔的信息,可是幾乎沒有什么收獲??梢源_定是巨塔這個工程很大?!?p> “那你可知道它開始建造了多久了?”
“具體時間不清楚,對于巨塔,還有一點,它坐落在赫撒附近?!?p> 裴夏沉默了一陣,問道:“亞梭爾的歷史神話,或者宗教信仰里有關(guān)于建造巨塔的描述嗎?”
“據(jù)我所知,并沒有。亞梭爾人游牧起家,對建筑并不重視。至于他們信奉的神諭教派與降臨教派,一直以來也就是造些神廟罷了。”
“關(guān)于那個塔,你還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我這里能獲得的關(guān)于塔的消息也就這么多了。若要知道更多信息,恐怕你要繼續(xù)向西,到赫撒一帶打探才行。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繼續(xù)往西去了,亞梭爾腹地不比這里,這里偶有伊洛商隊來訪,伊洛人也并非難得一見。但若再向西的話,你一個伊洛人必將會引起他們很大的懷疑?!?p> “嗯?!迸嵯纳约铀剂浚案嬖V我繼續(xù)向西的話要怎么走才能到赫撒?”
“你要一個人去赫撒?不行,你最好不要去了,如果你因此送了命,不光南宮先生得不到一點消息,連我辛苦記下的亞梭爾東部兵力部署都無法交到伊洛皇庭了?!?p> “我可以先回到遙山關(guān)一趟,你放心好了。”裴夏堅定說道:“如果只告訴掌尺關(guān)于亞梭爾的工程這么有限的消息的話,我這一趟也幾乎是白跑了?!?p> 男子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好吧,如果你要去赫撒。那從這里要先向南走,看到了起伏的大山,再轉(zhuǎn)而向西,等你穿過牛羊成群的可汗草原,最后沿著河流而上,翻過叢山峻嶺就到達“聆聽之地”了。赫撒就在那個大平原上。途中數(shù)座大城一定要注意繞開?!?p> “好?!?p>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前些日子,有一個自稱是默誦會成員的人來找過我?!?p> “什么?”裴夏有些詫異,隨即問道,“是誰?”
“我從不問來者的名字。那沒有意義?!蹦侨苏f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個會說伊洛語的休倫人。”
“休倫人?”裴夏更覺得很不可思議,于是繼續(xù)問道,“我伊洛默誦會,怎么會有休倫人..。你怎么確定他是我們默誦會的人?”
“他和你一樣,也知道南宮先生。因為他長有外族樣貌的緣故,為了以防萬一,我甚至還多問了幾個問題?!?p> “他都答上來了?”
“是的,他不止知道南宮先生五年前折了雙腿,還知道先生正玲瓏山,更知道先生他正在設(shè)計著新武器?!?p> 裴夏感到不寒而栗,“那個人,他來這里,問了你什么?”
“他什么都沒問我。與之相反,他是來向我透露信息的?!?p> “他說了什么?”裴夏迫切的問道。
“小心長有四只眼睛的毒蛇。”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他只是讓我要告訴來到這里的默誦會的人。我想他之所以不把話講的完全明白,也是有意在提防我。我不便多問。”
井口出現(xiàn)一陣嘈雜聲,那人隨即說道,“我必須要走了?!?p> 暗門在裴夏進入后迅速被關(guān)閉,通道里一片漆黑,裴夏猶豫了一下,摸索著返回了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