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悲戚
老大縮了縮脖子,低頭去燒火,那老漢方才平息怒火,老二則是神氣揚(yáng)揚(yáng)的大步走進(jìn)屋子,關(guān)門讀書去了,那老漢見狀越發(fā)的欣喜,只覺得未來全都壓在老二身上才有了奔頭。
“愚蠢,愚笨?!崩洗笮÷曕止局?,面帶悲愴,“若是早聽我的年前多買一些糧食,如今再出手那是幾十倍的收入,災(zāi)荒過后糧食價格如此之高,竟是被生生的給錯過了時機(jī)?!?p> “指望別人爭氣?自己不爭氣指望別人去爭氣,如此人生當(dāng)真是如同嚼蠟,竟還有人如此執(zhí)迷,當(dāng)真是愚笨,俗不可耐!”
老大喋喋不休,訴說著自己的不滿,張白圭走上前與老大蹲伏在院子中一同燒火,四下打量,見那老漢在老二面前鞍前馬后的伺候著,無暇出門方才與這老大聊了起來。
“這位兄臺,方才無意中聽令尊提起,兄臺本是秀才之身,為何卻做了個打魚的營生?豈不是浪費(fèi)前程?”
木頭燒的劈啪作響,映著老大有些黝黑但頗為堅(jiān)定的臉龐。
“秀才?都是虛榮心作祟,這天下之大,三百六十行,為何非要考取功名入仕為官?山野之人只覺得入了仕途便光宗耀祖風(fēng)光無限,哪知道這官場的險惡和骯臟?一個小小的里正尚且能夠三妻四妾良田百畝,何況為官乎?至于為何打魚為生,也沒什么可遮掩的,我既無心朝政,又不喜勾心斗角,只喜歡研究奇門秘術(shù),太極八卦風(fēng)水之說,本也能靠著給人堪輿風(fēng)水相卦算命為生,奈何我這不開竅的老父親思想守舊,卻是只道這是裝神弄鬼,卻說有辱門庭,我又不能去與父親硬碰,只得忙時打魚,閑來之時研究天文術(shù)數(shù)與奇門八卦了?!?p> 張白圭感同身受,想到了自己在太學(xué)院立下的志向,竟是與這位漁村秀才相差無幾。
“方才我聽兄臺所說,似乎早在年前便看出年后的雪災(zāi)了,莫非這也是奇門術(shù)數(shù)不成?”張白圭問道。
老大不無得意的點(diǎn)頭道:“自然如此?!?p> 轉(zhuǎn)而,他的神情再次落寞下來,嘴角透著自嘲:“只可惜,這些老輩思想頑固,直說我是不務(wù)正業(yè),卻并未放在心上,本來可以避免禍?zhǔn)?,卻是無人相信,如今只能靠著每日度過饑荒,真是可悲?!?p> 張白圭肅然起敬,隨手在灶膛里扔了一根木柴,那老漢見兩人聊得火熱,不由得狐疑的推門而出,見不爭氣的大兒子一副低落的模樣冷哼一聲,徑直的向外走去。
“定然是去里正家了,說是今天有個什么文書要下達(dá)?!崩洗筻f道。
“哥,給我拿碗水來,我渴了!”屋內(nèi)響起一陣吆喝,老二瞥著眼,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哪印?p> “屋里就有,伸手就能拿到?!崩洗笳f道。
老二頓時火了,一拍桌子:“叫你拿個水怎么這么磨磨唧唧的,你信不信我告訴爹,讓爹打死你!”
老大無奈,只能端著水送了進(jìn)去,直到出來的時候見到張白圭詫異的樣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兄臺不要見怪?!?p> 張白圭笑著搖頭,“無妨?!?p> 接下來,張白圭終于又問了一句今日所見的景象,聽之前老大的言語,似乎他知道一些此中的內(nèi)情。
果不其然,一提到那黑紗女子,老大無神的眼睛里頓時泛起了光亮,見四下無人,低聲說道:“這女子我知道,叫孟家女……”
原來,此地在數(shù)百年前是邊塞要地,又處于官道是極為重要的驛站,所以摩擦不斷,經(jīng)常有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死傷無數(shù),而戰(zhàn)爭所留下的尸身又無法收走,這些村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尸身在這里腐爛,于是便自發(fā)的組成了一隊(duì)搬尸隊(duì),每逢戰(zhàn)事過后便由這些搬尸隊(duì)將尸體拋下江水之中,隨著尸身越堆越多,峽口較窄的地方便被尸身堵住,此地的江水便開始發(fā)臭,魚蝦泛濫成災(zāi),卻是無人敢再食用這些吃著死人肉長肥的水物。
漸漸地,眾多村民都搬離此地,這里也就成為了鮮有人住的鬼村。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有人說看到一個黑紗女子乘商船順流而下,將一具具腐臭的死尸打撈上船,說來也怪,那死尸剛一被打撈上去便立刻變成了身穿錦緞的紙人,如此日復(fù)一日,每當(dāng)有戰(zhàn)爭發(fā)起,江中沉尸之際那黑紗女子便會再度乘船而來,打撈尸體,長久以往,越來越多的人都親眼見到那女子出現(xiàn),傳說越來越神,有傳言甚至說那是地府閻羅的孟婆,上來普度眾生,引導(dǎo)不能轉(zhuǎn)生的亡魂投胎轉(zhuǎn)世的。
這一說法很快便得到了百姓們的認(rèn)同,但后來又覺得稱呼這年輕女子為孟婆不慎恰當(dāng),索性便將其改名叫孟家女,直到此處戰(zhàn)爭平息,這孟家女才漸漸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時隔這么多年過去,沒想到孟家女會以此種方式再次出現(xiàn)在人世間。
張白圭咋舌,對那個被神話的孟家女產(chǎn)生了疑惑,雖然覺得那女人清冷孤傲,但若是這女子活了數(shù)百年依舊美貌如初,他是斷然不肯相信的,如此,那傳言定然有著虛夸的成分。
“那既然大家知道此中原委,為何當(dāng)我發(fā)問之時都諱莫如深,好像避之不及一般?”
老大笑道:“還不是因?yàn)槟巧窈跗渖竦膫餮??本是一件絕美的傳說,卻是被后人給加以點(diǎn)綴,給孟家女冠上了厄運(yùn)的名頭,說是但凡見到孟家女之人輕則病種,重則死亡,若有人輕易提及孟家女之事也會被她在午夜勾去魂魄,成為船上的紙人,故而村民們便對孟家女這個名字產(chǎn)生了忌憚,要我說,這世界上本無鬼神,只不過是人心作祟罷了?!?p> “好一個人心作祟,還是兄臺看的開明?!?p> “哪里,不過是經(jīng)歷的多了,也便了解的多了?!崩洗笾t虛道。
張白圭道:“兄臺太謙虛了,以兄臺的本事和對人生的感悟,足以當(dāng)?shù)闷鹦W(xué)奇門大師之稱。”
老大周身一震,眼中閃著晶瑩的光澤。
由于房間有限,張白圭三人只得在一間屋子住下,所幸有隔簾,讓烏茜這個姑娘也避免了尷尬。
入夜,老漢的屋子里點(diǎn)起了油燈,三個人影在窗前激烈的爭辯著。
“老大,你連夜去北遠(yuǎn)城一趟,方才我去里正家看到了通緝畫像,北遠(yuǎn)城錢府懸賞這三人,每人一百兩銀子!”老漢激動地顫抖。
老大蹙眉道:“爹,來者是客,既然應(yīng)了人家住在咱家,何必要做這過河拆橋的不義之事,你既收了別人的食宿費(fèi),為何還要做這等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
“糊涂!”老漢猛地錘著桌子,將油燈錘的晃動,“咱家現(xiàn)在都窮的揭不開鍋了,還管什么狗屁仁義道德,我再問你一次,你去不去!”
“我不去!要去你去!”老大堅(jiān)定心思,與老漢講道理,“你如今嫌家里一貧如洗,早些時候我教你屯糧你為何不聽?現(xiàn)在倒做起了這害人的買賣。”
啪!
老漢一巴掌打在老大的臉上,怒道:“你這個不孝子!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哥,你還是聽爹的話,好好的當(dāng)個人,別總是搞一些亂七八糟的,說出去我都嫌丟人,讀書為了什么?還不是高官厚祿?如果你有出息,今日也不用去城里報官,甚至可以拿錢給我買下那個小娘子當(dāng)媳婦兒了,說到底你還不就是個廢物?”老二譏諷道。
老大神情落寞,捂著高腫的臉頰,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他的父親沒有教他如何做人,他從學(xué)堂學(xué)到了,從其他人身上學(xué)到了,待他把這種為人處世之道說與父親與弟弟聽時,卻是落得被數(shù)落與謾罵的田地,他認(rèn)命了,真的認(rèn)命了,回頭最后望了一眼那逢人便說就指望著老二爭氣的父親,老大粲然一笑,重重的關(guān)上了房門。
“這個孽障,一輩子成不了事!”老漢氣喘吁吁,對著自家二兒子道:“你大哥不成器,你可不能學(xué)他,這樣,你現(xiàn)在趕緊去城里,到時候你上學(xué)娶媳婦兒的錢可都指望著這三個人了啊?!?p> “啊,我去?”老二極不情愿的指了指自己,卻也無可奈何,穿好衣服出了門,走到老大門前的時候猛地踹了一腳,口中罵著:“不爭氣的東西,還得讓我去跑一趟?!?p> 說罷,老二吊兒郎當(dāng)?shù)南г诹艘股校谒吆?,偏房中張白圭冷笑著搖了搖頭。
老漢終于迎來了自己的二兒子,滿心歡喜的帶著二兒子叫來的錢家打手進(jìn)入院子,一邊走一邊說道:“這位官爺,那三人就在這間屋子里,我看了他們一宿,絕對跑不了,打這些人以來我就看他們賊眉鼠眼,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后來果然看到了錢府的懸賞,這才勞動幾位前來,那個,不知道那銀子……”
帶頭那人盯著老漢,道:“若是你沒騙我,這銀子自然少不了,但如若你戲弄我們……”
“放心,放心,絕對不會,這三人就在這里面。”老漢躬身諂媚的說著,然后又想到什么,轉(zhuǎn)身一腳踹開大兒子的房門,怒道:“孽障,給我滾出來去給官爺?shù)共?!?p> 木門應(yīng)聲而開,卻見老大的尸身懸于梁上,竟是自盡了。
“沒出息的東西!”老漢非但不傷心,反而罵了一聲,又換上了諂媚的笑容。
反正自己指望的是二兒子,大兒子死了也就死了,活著只能給他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