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十)
我聽著又好氣又好笑,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還自以為掩藏良好,不過紅塵里的母親,自然都是關(guān)心這個的,只不過每次有親戚朋友向她打聽我什么時候結(jié)婚,她都一副眼高于頂?shù)陌谅龢幼?,回人家一句:“我們星河是總?jīng)理,天天有事業(yè)要忙,哪像一般的女孩子,沒什么事業(yè),只能早早結(jié)婚?!?p> 這是著意營造出來的氛圍,自欺也欺別人,在這故作高深的領(lǐng)地安置她那小小的關(guān)于母親的自尊心,而我,洞察一切的我,也出于私心的默默強(qiáng)化成全著她的自我安慰。
可她還是忍不住了,語氣里有小小的雀躍,“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齡了?”
我敷衍著,“你要問那么細(xì)干什么,只是普通朋友,那天也是順路,是喬阿姨自作多情了,還以為是特意接她的,哪有這回事?!?p> “哦,”她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我也是這么說的。上次你打電話我正打牌呢,沒顧得上說,你有什么事嗎?”
我想了想,是體檢那天,“沒什么事,就是隨便問問你們。我爸呢,怎么樣?”
老媽對這個話題沒什么興致,“還那樣吧,在你奶奶家呢,又一個月沒回過家了,你奶奶越來越離不開人了?!?p> 我皺眉道:“說了多少次,雇個保姆吧,我爸剛60歲,這么下去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萎靡了,再說奶奶身體健康,也沒什么事啊。他不是一直盼著退休了就可以到處旅游嘛。”
我有點(diǎn)心疼爸爸,可是從不敢深說,只能遠(yuǎn)觀著他像一株植物被慢慢消耗。而我既沒有在奶奶面前承歡,又沒有在父母面前盡孝,說出的任何一個字,都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一家人說話總是遮遮掩掩,虛與委蛇。
“大人的事你不懂,你奶奶就要你爸陪著,老小孩了,行了,不說這個了。還有個事啊,喬阿姨的老同事啊,也是和我打過麻將的,姓馬,呵呵,她們夫妻倆也是今晚到濱海,然后過境去港澳玩,你看,你能不能去接接啊。你喬阿姨把你夸的天花爛墜的,我心里一高興,就替你先答應(yīng)了?!?p> 我就知道一定是又有這種事在等著我,跳蚤多了不怕咬,“知道了,幾點(diǎn)航班啊,接了送哪去?”
“晚上8點(diǎn)半到,”老媽頓了一下,“你喬阿姨說上次住的酒店好,價(jià)格還便宜,馬阿姨就問她能不能也住那兒,我就替你答應(yīng)了。你那個朋友,咳咳,還能幫忙嘛?”
掛了電話,我在手機(jī)日程上設(shè)置了航班信息。晚上七點(diǎn)鐘戴著口罩悄悄潛回了公司地庫,打著車,還是覺得酒店的事比較棘手,現(xiàn)在這種內(nèi)憂外患的情況下,讓我墊錢給不認(rèn)識的阿姨住高逼格酒店的事,我還真是做不出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吧。
我掏出手機(jī),給林羽發(fā)微信,問他能不能借我打折卡用用。他隔了一會兒回了個問號。
我忙解釋了一下,又是媽媽的朋友,由儉入奢易,一定要住那家酒店。他問我是不是要去接機(jī),幾點(diǎn)。
“你在哪?”他回復(fù)。
“地庫啊,哈哈,我又來偷車了?!?p> 好半天都沒消息回復(fù),我正無聊,信息進(jìn)來了,“抬頭。”
我抬起頭,林羽正站在車窗前,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手提著公文包,和我對視了幾秒鐘,我們倆都大笑起來。
突然覺得關(guān)系像是熟識了很久的親密的朋友,“嗨。”我打招呼。他伸手打開我這邊的車門,“下來吧,坐我的車,免得天太晚你還要回來送車,不安全。”
我是個從善如流的人。
他的車內(nèi)也很整潔,有清爽的車載香水的味道。“你開車蠻穩(wěn)的嘛,老司機(jī)?!彼πΓ澳慊厝タ催^了嗎?家里能住人嗎?”
我忙點(diǎn)頭,“能住,我下午打掃了,就是水閘關(guān)了,用水不太方便,不過叫了外賣,送了兩箱水來,夠用了?!?p> “要不然,你還是可以......”
我忙打斷他,“不用,這樣我心里太不安?!?p> 他也就不再多說,聊起了其它可有可無的閑話。
到機(jī)場等了一小會兒,馬阿姨夫婦我是完全沒有見過,純屬友情接送,沒什么過多寒暄,甚至她們感謝的話更多是沖著林羽說的,倒讓我覺得自己像個陪林羽接機(jī)的可有可無的局外人。林羽做到這一步,我想我應(yīng)該不再是單純的自作多情了。
盡職盡責(zé)的送去酒店后,林羽提議要到我家來看看,“我看看門窗的尺寸,大概心里有個數(shù)?!?p> 我只好帶著林羽回家,一開燈,林羽十分意料之中的嚇了一跳,“怎么這么嚴(yán)重???”
“也不是特別嚴(yán)重,”我忙請他沙發(fā)上坐了,開了瓶水遞給他,“就是看著亂糟糟的,還有一些不太好的味道,先封起來,回頭找個裝修公司來一起處理?!闭f著彎腰拎起滾落墻邊的滅火器舉到他眼前,“這個你還記得嗎?”
他顯然記得,眼里溢出笑意。
“它可是功臣。它也是你送我的,說起來,也算是我欠你的又一個人情?!?p> 他接過來在手里掂了掂,“看來買幾個在家中常備還是很有必要的。”說著在空氣中聞了聞,我忙去開窗,他用手勢制止了,站起來,“不用開窗了,這房間沒法住人了,味道太重了,對身體肯定不好。你房東知道了嗎?”
“我就是房東,”我指指自己,“就今天下午,這房子跟我姓了?!?p> “那倒好辦了,我有認(rèn)識做裝修的朋友,交給我吧。你收拾收東西,還是暫時去我那兒住吧?!?p> 他坦蕩的看著我,眼里似乎只有作為朋友的殷切關(guān)懷,可越是這樣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越要表現(xiàn)出該有的自持和驕矜。我不知道以后會怎樣發(fā)展,但在短暫的接觸中,林羽越來越像一堵寬厚的墻,我警惕自己想要靠上去歇一歇的放縱想法,慣性容易變成自然。
如果他所謀是天長日久而非片刻旖旎,我捫心自問,確實(shí)還沒有想好。
我再三拒絕,他嘴角露出一點(diǎn)無奈的笑,倒也不拖泥帶水的告辭了。
這下輪到我無奈了,快12點(diǎn)了,我不敢開窗,空氣里有刺鼻的氣味兒,不是時間長了就能麻木習(xí)慣的那種。
坐在沙發(fā)上出了一會兒神,被封印的廚房像一個黑色的玩笑,不合時宜的朝我擠眉弄眼。我打算合衣在沙發(fā)上將就一晚,略微合上眼,就覺得窗外有隱隱的聲響,睜開眼細(xì)聽又沒有。反復(fù)幾次,心臟“咚咚”的亂跳,快要把人弄瘋。
我的療愈期大概還沒結(jié)束,也分不清楚是真的因?yàn)殛幱疤笞屛业乖谲浫趵飼簳r爬不起來,還是因?yàn)闈撘庾R里知道有了依靠的指望而沉淪在軟弱里不愿起來。
心里的小火苗燃燒起來就再熄不下去了,我抱著手機(jī)在房間里困獸般的繞了幾圈,掐掐自己大腿,給林羽發(fā)了一條微信:“我能去你家再借住一晚嗎?”
發(fā)完這條,忙燙手一般的把手機(jī)丟在沙發(fā)上,心里沸水一樣七上八心的鬧騰,真是好些年沒有過的事情了。
一條微信進(jìn)來,我攥了攥拳,深呼吸幾下,撈起手機(jī)。
“收拾衣服下來吧,我一直在樓下等你?!?p> 我眼眶一熱,心里的沸水傾瀉出來,灼的人片刻不能冷靜。我穿著拖鞋奔到樓下,林羽從車?yán)镒叱?,嘴角依然掛著讓人舒適的淡淡的笑。我腳步慢下來,一步一步慢慢踱著,像一步一步的決心。他不急不摧,就那樣看著我走近,像看著我一步一步的確定。
終于,近無可近,我依偎過去,他伸手環(huán)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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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穿這么正式的套裝和高跟鞋,我還有些不習(xí)慣。高一生自己就是個在穿著上不走心的人,導(dǎo)致我在過去的工作場景中也對著裝輕慢起來。
不過面試時是不一樣的。今早終于接到一個靠譜的面試邀約。
這家公司也在CBD,辦公室占了兩層樓,前臺小美女給我核對完身份信息,帶我到隔壁的會議室等待,慢慢會議室里也坐進(jìn)了十幾個人。沒多久,隔壁會議室開始有人進(jìn)出,小美女給每人發(fā)了瓶水,“我把大家的簡歷送過去,第一輪是我們?nèi)耸轮鞴芎痛蠹?v1溝通?!?p> 高一生紅火的時候,我也是面試過很多員工的,自覺面試官想聽到什么樣的答案還是頗有心得的。我拿足了以往商務(wù)場景下忽悠人的腔調(diào),穩(wěn)重中加了幾分誠懇,誠懇里又加了幾分野心,野心內(nèi)又佐以適度的幽默感,面談結(jié)束時,對方hr笑的十分真心。
十幾個人都面試完了,剩下3個人進(jìn)第二輪面試。大家都等得有些累,我起身出門去洗手間,走廊里看到小美女陪著一位穿著淺藍(lán)色西裝外套的中年女人往剛才面試用的會議室走,擦身而過的瞬間,我本能友好的沖她笑了笑,她嚴(yán)肅的臉上閃過片刻遲疑。
只是越來越覺得眼熟,似乎哪里見過,想了半天沒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