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衷一是(八)
我看他手里緊握著一角玻璃碎片,沖向樹蔭下的一輛越野車,在車前蓋上一下下的大力刻著,觸發(fā)了車?yán)锏木瘓笃鳎潭木瘓舐曔B續(xù)不斷騷擾著耳膜,他卻充耳不聞。
我真不想理他,可好歹帶著班主任的任務(wù),左右看看沒人,爬起來向他跑去,“你發(fā)瘋有個限度好不好,回頭車主發(fā)現(xiàn)會報警的?!?p> 他刻的很有規(guī)律,我好奇的探頭去看,前蓋上的車漆被玻璃尖銳的棱角劃刻出幾個大字:“你永遠(yuǎn)是我爸爸!”
我一時無語,去拽他的胳膊,“你罵人發(fā)泄還是挺有創(chuàng)意的,沒事滿世界認(rèn)爸爸?!?p> 他赤紅的雙眼狠狠的一掃我,我福至心靈,“哦,這是你爸的車吧,那你隨便劃?!蔽宜砷_手,往后退了兩步,“你今天沒去上課,班主任說聯(lián)系不到你,讓我來看看怎么回事,你明天如果還不去,記得給班主任打個電話啊,我話帶到了,拜拜?!?p> 走了幾步,身后始終沒有聲音,我悄悄的側(cè)頭回去看,只見他獨自背身立在樹蔭下,天已經(jīng)有些黑了,徒留一個灰暗的輪廓。雙手垂在腿側(cè),握著玻璃碎片的那只手,順著手指向下滴著血。
一滴,兩滴,三滴......我忍不下去了,又返回身在他肩膀上使勁推了一下,“你真的好煩!沒事玩什么自殘,演韓劇呢!”我從書包里掏出一包紙巾,一張張的拽出來給他擦手上的血跡,最后一張紙巾展開包在他的手掌上,想了想,直接拽下綁頭發(fā)的發(fā)圈來虛虛的系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任由我給他包傷口,一言不發(fā),也不抬頭,我抬頭瞧他一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高只到他耳下的位置,他皮相很好,可我從心里不喜歡這樣拎不清的人,懊惱的看著被濺上血跡的白色校服襯衫,埋怨道:“人活著就多為自己想想,你這么鬧有意思嗎?你爸媽肯定也不容易,少給家里惹點事,沒事別麻煩同學(xué)還得來看管你,多好!實在理不順就好好學(xué)習(xí),兩耳不聞窗外事,將來獨立出去不就眼不見心不煩了,誰強(qiáng)大都不如自己強(qiáng)大!”
他緩慢的轉(zhuǎn)頭過來啞著嗓子問:“怎么強(qiáng)大?”
我“切”了一聲,“在心理上,任別人如何插刀,都傷害不了你,這就是強(qiáng)大!”
我抬手看看表,又囑咐他記得和班主任聯(lián)系,就匆匆跑回了家。
我以為這件事不過是小插曲,卻沒想到變成了主旋律,第二天沈南麒來是來了,卻不知道和班主任說了什么,下午就調(diào)到了我的同桌位置。
我瞠目結(jié)舌的拿出修改液,快速在桌子上畫出一條白色的界限。沈南麒看都沒看我,睡覺、看漫畫、打游戲,啥都沒耽誤。只在英語隨堂考的尾聲,一把拽過我的英語試卷快速的抄著答案,嘴里惡狠狠的警告:“你要是錯的太多我可饒不了你?!?p> 真是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一天晚上,我的手機(jī)響起一個陌生號碼,我猶豫的接起來,對方怪聲怪氣的說:“冉星河,你猜我是誰?”
“我猜你是豬!”我反手就要按斷通話鍵。
電話里傳來急迫的告饒聲:“別掛別掛,是我啊,同桌。”
我問:“干嘛,你怎么有我電話?”
沈南麒笑起來,“我還知道你家地址呢?!?p> 我閉了嘴,想起人人都有班級通訊錄這回事。
“冉星河!你在不在???”他鬼叫。
我只好不耐煩的問道:“你到底要干嘛?”
“你家里沒人嗎?”他好奇的問,“喊這么大聲。”
“沒人,爸媽都出差了,就我自己,沒事我掛了?!蔽以俅纹髨D掛掉電話。
沈南麒突然正經(jīng)起來,“我家也就我自己啊,挺無聊的,你也自己在家,怕不怕啊?我剛看了一個小說挺不錯,我給你念吧,你聽著故事就不怕了。”
我好奇害死貓的問了一句:“什么小說?”
沈南麒壓低了聲音回道:“《太平間的守望者》?!?p> “沈南麒你這個變態(tài)!”我大吼一聲掛了電話甩在床上,一個人氣鼓鼓的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幾圈,突然又無來由的笑起來......
我仰頭望著天花板,掏出手機(jī)來瞇眼瞧了瞧,已經(jīng)快要凌晨4點了。不知道為什么會忍不住總?cè)ハ肽切┥蟼€世紀(jì)的事情,據(jù)說人老了就愛回憶個前塵往事,我自嘲了一會兒,伸手去床頭柜里翻出一粒倒時差神藥‘褪黑素’來塞進(jìn)嘴里,終于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我想這大概是夢里,東北漫天的飛雪壓在房角枝頭,世界被壓成延綿不絕的雪場,我和沈南麒面對面站在江堤上,他的笑明朗惑人,露出嘴角一顆小虎牙,從書包里掏出一只漂亮的盒子遞過來,“星河,給你的禮物?!?p> 我欣喜的伸手去接,“是什么?”
他躲開我的手,親手打開盒子,露出里面一把鋒利的匕首,我顫抖著接過刀柄,手突然被他攥住,一刀刺進(jìn)他的胸膛,我驚叫著撲向他,腳下的地面卻被無限拉扯開,無論如何都夠不到他。
他低頭笑看著胸口血淋淋的匕首,抬頭望向我,語調(diào)輕快又幸福:“從今以后沒有人能傷害我了,星河,我要做一個強(qiáng)大的人。”
“沈南麒!”我呼喊著他的名字坐起身來,一頭的冷汗。窗簾已經(jīng)透出光來,我大口的喘息著,頭暈欲裂,心里把沈南麒罵了八百遍。
高一生在濱海的時候還是要盡量上班準(zhǔn)時,頭暈的云山霧罩也顧不得了,我索性早早的爬起來,選了一條端莊的連身裙,準(zhǔn)備仔細(xì)的化個妝,晚上得體的去和林羽約會。
李隆打來電話,小聲說:“冉總,高總說他已經(jīng)到公司了,讓我快點去公司給他找東西呢。您到哪了?也快點來吧?!?p> 這才幾點???高一生犯什么病了這是。心里抱怨著,腳下卻加快起來,妝沒化完,只好草草的將滿桌化妝品往手提包里一掃,邊喝水邊單腳跳著套上高跟鞋,臉和肩膀中間夾著手機(jī),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開門向外沖去。
“Duang!”......
干脆利索,我被一股巨大不可抗的反彈力攻擊,整個人大字型向后仰躺在了地上,手里的東西散落一地,眼前一黑,陣亡。星星和蜜蜂輪流出來在頭頂轉(zhuǎn)圈,我半張著嘴,有那么一瞬間只想問:我是誰?我在哪?我想干什么?
跌在地上的手機(jī)里還不斷傳出李隆的問話,我已經(jīng)無暇顧及,緩了半天才從地上歪歪斜斜的爬起來,兩眼噴火的去找門口的“罪魁禍?zhǔn)住薄?p> 一手扶頭,貓著腰晃到門口,瞇了好幾次眼睛聚焦,才看清一臺抓娃娃機(jī),嚴(yán)絲合縫的堵在我家大門口,沒有留下一厘米的空隙。
娃娃機(jī)里面堆滿了各色公仔,外面玻璃框上貼著一個粉色的信封,我頭上氣的冒出白煙,手顫微微的撕下那個信封打開,只見里面龍飛鳳舞兩行熟悉的大字:“星河,我想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都送給你,才發(fā)現(xiàn)你就是我心里最好的。圣誕快樂!”
“啊啊啊啊??!”我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起來,嚇得隔壁新搬來的男鄰居剛打開門要出來,又火速的退了回去,門里響起一系列反鎖的聲音。
我甩掉高跟鞋,用腿踢,用腳踹,用手推,用身體助跑著往上撞,可除了差點踢飛的腳指甲和差點骨折的胳膊,那巨大的娃娃機(jī)就是紋絲不動。
樓道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3個物業(yè)的工作人員和保安小跑到我家門口,隔著娃娃機(jī)焦急的喊道:“業(yè)主,你怎么了業(yè)主?我們接到其他住戶電話了,說你家又出事了?”
自從上次保安潛入燒了廚房之后,我家成了物業(yè)重點保護(hù)對象,三不五時就有人在樓道里轉(zhuǎn)悠,這次來得倒也快。
娃娃機(jī)堵著門,只有最上面還有幾指寬的空隙,我搬著凳子站上去,扒在門縫處朝外面喊話,“沒別的事,我門被堵住了,你們幫我把這個東西扔到垃圾站去吧?!?p> 外面一陣沉默,我仿佛聽到了滴汗的聲音,一個保安半晌才道:“這東西太大,垃圾站也不讓扔,你得找二手物品回收或者搬家公司的人來才能處置?!?p> 我無奈,“那怎么辦,我要上班出不去啊。”
物業(yè)的人商量道:“我們給你推家里去吧,別擋住走廊,回頭你自己再處置?!?p> 說完也不和我商量,三個人合力就往我家里面推,我一頭黑線的急忙從凳子上跳下來,閃到一邊,隨著一聲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過了一會兒,碩大的娃娃機(jī)被推到了我家客廳的正中間。保安擦了一把汗,嘀咕道:“這家伙絕對有五百斤哩?!?p> 我忙道謝,一抬頭,看見他們?nèi)齻€人都驚訝的望著我,嘴一張一合的,像離了水的鯉魚。
保安眨眨眼睛,“你......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yī)院?”
“我?”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物業(yè)的人就拉著另外兩個保安向門外挪去,“業(yè)主你沒事就行,我們先走了,先走了,不送,不送?!闭f完還貼心的帶上了門。
獨留我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