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盛田看著何修遠(yuǎn)滿臉的“我有理”、“我沒錯”、“隨你怎么辦”,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心里“咕嘟咕嘟”如煮沸的水,那清清冷冷端坐喝茶的青年則是那一把柴。
終于,何盛田不負(fù)眾望地,熟了。
他大吼一聲:“請家法?!?p> 何夫人一聽,愛子之心戰(zhàn)勝了面子,立刻本性暴露地喊道:“你敢!”
何盛田原本內(nèi)心也有幾分不忍,自己幾個子女中,長子整日陰沉沉的,二子易沖動城府太淺,只有六子樣貌和性子最為君子端方,況且貢院之事也不盡然是六子的問題,但何夫人這么一吼,他臉上立刻掛不住了。
何夫人這招可真是下下策,本來何盛田心神不穩(wěn),若那青年能開口,何盛田不僅會順坡下,還會順桿兒請求幫助。
這下何盛田為了臉面也要懲治何修遠(yuǎn),可謂砸成一鍋粥了。
何夫人腦子也不慢,立刻跪下,鼻涕一把淚一把,平日潑辣勁完全沒了,也算盡力挽回了何盛田的顏面。見夫君看向那青年,立刻福至心靈一般,轉(zhuǎn)而向青年道:“裴將軍,求您幫忙說句話。六子一向是讀書的乖巧孩子,哪里能禁得起家法?!?p> 裴銘看這一家子演了半天的戲,早就有些不耐煩。心道,你兒子可真是乖巧,一下子就是五條命。
但他初來乍到,還不是和何府撕破臉的時候:“夫人快清起,裴銘可當(dāng)不起您這一拜?!?p> 何夫人哪里肯起,一見裴銘說話平和,趕緊抱住大樹。
裴銘只得對何盛田道:“令郎自己也說并未殺人,不若還是查明真相后再定奪吧?!?p> 何盛田:“老朽慚愧,令裴將軍看笑話了。今日我定要懲治這個畜生,正一正家風(fēng)?!?p> 何盛田老謀深算,并未立刻順坡爬下。他知道裴銘之所以坐在這里看戲,大約是有所求。
裴銘見他不立刻答應(yīng),也知心思被猜中,絲毫不以為意,繼續(xù)道:“這事也不只是何將軍家事……這樣吧,既然裴某代家父奉旨查崔氏一案,左右也沒個頭緒,不如就從此案開始吧?!?p> 何盛田直覺不好,欲要插話,裴銘沒給他機(jī)會,稍稍提高聲音道:“今日府衙之上,我已向事主承諾要徹查此案,不得不做出姿態(tài),令郎就先跟我回府衙吧?!?p> 何夫人一聽,自己簡直是引狼入室,肉包子打狗,哪里肯依,正欲發(fā)作。
只見裴琿又做出親和狀:“何夫人不必?fù)?dān)心,這也是為了令郎安全。那五戶人家可不是平頭百姓,萬一見府衙態(tài)度不明,動了歪心思,請些能人異士,說不準(zhǔn)真能要了令郎性命。到時,裴某即使還了令郎清白,也是無濟(jì)于事?!?p> 何盛田不得不承認(rèn),裴銘背后是河北十一州,樹大根深,確實比何府更為安全些。人交給他也有幾分道理,只得頷首贊同。
林府,鳴桐院正廳。
午膳后,崔灃坐著看書,她現(xiàn)在很喜歡挑些犯困的時候看那本陣法讀本,希望還能再見一次那封奇詭的信。
但一個人時而畏畏縮縮,時而義憤填膺,時而充滿同情的目光令她實在是沒法看下去。
在趙出奇第一百零一次目光投射過來的時候,崔灃無奈放下了書,問道:“你今日可打聽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不能順著趙出奇的思路,只能另外提問題。果然,趙出奇心思被轉(zhuǎn)移,將五戶人家狀告何修遠(yuǎn)的事情說了出來。
崔灃登時睡意全消。
去而復(fù)返的裴琿進(jìn)門就聽到莽漢在哪壺不開提哪壺,想制止已經(jīng)來不及。
崔灃心思幾轉(zhuǎn),看到裴琿進(jìn)來,問了一句:“他……可有大礙?”
裴琿見崔灃的神情,想起崔灃與何修遠(yuǎn)的傳言,不知為何有些氣悶:“何修遠(yuǎn)在這件事中只是個棋子。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次純屬何盛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趙出奇道:“你這么說——”
他難得現(xiàn)出深思的神情,裴琿、崔灃二人都望向他,等著聽他的高見。
只見趙出奇過了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所以你肯定不會答應(yīng)何家的親事!”
裴琿:“……”
這都什么跟什么,簡直浪費感情。
崔灃心里卻是一動:“何家想跟你結(jié)親?”
裴琿壓根沒把這事兒當(dāng)回事,剛想說自己已經(jīng)解決了,不可再提。但有一個人顯然更嘴快:“好像是何府七娘子?!?p> 崔灃目光一怔,原來是瀾齊。
如果說她聽到何家想要裴琿做乘龍快婿,她是嗤之以鼻的。但若對象是何瀾齊……
她總覺得怪怪的。
裴琿看崔灃發(fā)呆,有些尷尬,威脅地斜了趙出奇一眼,將話題引回正題:“據(jù)孫波說,當(dāng)日并不是他們當(dāng)值,是臨時接到通知被派去貢院派。何盛田為何會那么做?”
崔灃的思路被引導(dǎo)過來:“對,當(dāng)時何仲麟帶領(lǐng)大批將士就在貢院,為何多此一舉派公子兵去呢?”
“公子兵”仨字似乎打通了大家的神智。
裴琿:“所以我懷疑,老狐貍當(dāng)時就埋下了這步棋,即使何修遠(yuǎn)不出手殺他們,他也會派人滅口,而目的只有一個——”
趙出奇也挺聰明:“嫁禍崔家?!?p> 裴琿點頭:“不止如此,他還要趁機(jī)拉攏商賈之家。崔節(jié)帥重視商賈,這些年很得人心,他這一招簡直是輕而易舉立于不敗之地。只是沒想到——”
他忽然覺出這個話題對崔灃的意義,所以止住不前。
但有一位莽漢則完美地接住了話頭,幸災(zāi)樂禍道:“沒想到自己兒子不爭氣,上趕著背黑鍋,這就叫天道好輪回,報應(yīng)不爽?!?p> 崔灃此時有些五味雜陳。
她留在這里就是為了尋找報仇機(jī)會,但牽扯上何修遠(yuǎn),還是因為救自己才有今日局面,總令她有些心情復(fù)雜。
裴琿對趙出奇已經(jīng)不抱希望,盯著叫了一聲“季幽”,見她看過來,盯著她的眼睛道:“事無兩全,家國為大?!?p> 這一句生生將崔灃的心緒拔高了不知多少,有些揠苗助長,一時間令她逃離了迷局,卻只片刻后心還是陷入云深不知處的漩渦,但到底也算給了她一根粗糙的拐杖,陷入牛角尖之前好歹拉她一把。
趙出奇不明事實真相,很是江湖氣地問:“我們要不要給加一把火?”
裴琿道:“裴銘一向心狠手黑,先讓他攪和,我們靜觀其變,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