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灃在家時,長輩們常常感慨,膚白、樣貌都是拔尖的,只是若是胖些就更好了。
窮人粗茶淡飯還要勞作,貴族世家整日飽食,自然圓潤,久而久之,世上就開始以胖判人家世高下,形成了以胖為美的眼光。
崔夫人照例是不允許別人這么挑刺,總是渾不在意地說:“成了親就好了?!?p> 世間女子許多問題的解決之道,似乎都是“成親”,不知道是不是不成親簡直無立足之地。
當(dāng)面前的裴家易容師在連連感慨崔灃太瘦時,過往不打招呼撲面而來,崔灃忽然覺得連同面前的不熟悉的易容師也變得親切很多,贊賞道:“師傅手藝不錯?!?p> 人的很多話真實的含義都蘊藏在語氣里,而不是說出來的言辭,但是神奇的是,聽的人還是能透過只言片語的遮羞布窺探到這份真實,易容師也客氣回道:“多謝?!?p> 兩人都只說了客套話,但是彼此之間陌生的空氣掃去很多。
裴琿等在旁邊,有些不甘示弱道:“我也略通面上的丹青之道……”
易容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世家子為什么把這種下九流之術(shù)說的這么理直氣壯,甚至還隱隱有些與他相爭之意。
崔灃沒誠意道:“嗯,裴公子真是多才多藝。”
裴琿見她不再冷冰冰的,也不介意自己剛剛?cè)龤q的模樣。
這邊輕松的氛圍被煞神一樣的裴銘打斷:“動作利索點!”
軍令如山,易容師收了嬉笑,加快了手上的進度。
易容師并不是要給他們貼面具——那是非常時期的舉措,是很艱難復(fù)雜而且珍貴的技術(shù),現(xiàn)在沒必要也來不及,所以只是在形貌上通過服飾、妝容作一番遮掩。
雖未貼面具,但易容師顯然是專業(yè)的,很快裴琿和崔灃二人都已經(jīng)大大改換了面貌。本來將他們易容成村民更容易逃走些,但是二人的貴氣實在難以遮掩,便只得換成了小商人。
這邊易容完,那邊裴琿的道長師父抱著十盞出現(xiàn)了。
崔灃連忙收斂了笑意,問道:“道長,如何?”
在親兵報告兵臨城下后,他們還迎來了一個稀客——裴琿的師父道長。這位道長一向寡言,又四處不見人影,看起來還特別落魄。
道長原本似乎有話對裴琿說,但是看了一眼十盞,忽然蹙起眉頭,這邊正好要給崔灃易容,于是在道長強烈要求下,崔灃答應(yīng)道長可以在房間另一端幫忙照看一會兒十盞。
崔灃倒是沒擔(dān)心十盞,小孩子本就貪睡,再說何伯虞為了讓她帶他容易些,說不定用了什么法子維系,可以肯定的是何伯虞不會傷害他,畢竟現(xiàn)在的大家族誰還沒點能人異士才會的法子。
誰知道人一句話就令她如墜冰窖:“小公子怕是不太好?!?p> 崔灃臉一白:“道長……什么意思?”
道長:“看情形,這病是娘胎里帶的,當(dāng)然,也不能稱之為病,看著像毒,又看著……”
裴琿見崔灃在道長的語言暴擊下迅速枯萎,趕緊攔住說話邋遢的道長:“師父!請說重點?怎么治?”
道長:“去盧嶺吧,正好外面那位也在車上呢?!?p> 他說的是秦不棄。
裴琿有些為難,因為他雖說答應(yīng)易容,其實并沒打算真走。
裴銘本來一直覺得這老道收裴琿做徒弟就是為了騙銀子,偏裴琿對他言聽計從的,他也就沒有多問,每次見這位道長頗為鼻子不是鼻子,此時一看來的是盟軍,臉上寒冰立刻融化,頭一次熱情地對著道長說:“道長所言甚是,不如即刻啟程,車馬已備好,快隨我走?!?p> 道長受寵若驚地點點頭:“正是,多謝裴將軍安排?!?p> 說著真的怕趕不上熱飯一樣走了。
眾人見一個方外人這么趨炎附勢,目瞪口呆。
道長走幾步見別人沒跟來,還特別生氣地質(zhì)問他們:“還不快跟上,不要辜負(fù)將軍美意!”
……他還好意思質(zhì)問別人!
崔灃眼下是別無他法,十盞顯然是她的全部精神支柱,她決不允許長姐的血脈出什么岔子。稍微猶豫一下,舉步跟上。裴琿、趙出奇等也只好跟上。
剛出房間,何伯虞卻來了:“諸位可是要出城?”
裴銘打著官腔:“何公子怎么來了?”
何伯虞道:“裴將軍,請相信我。如果要出城,各城門口都不好走。我們府上有一條密道,我可以帶領(lǐng)諸位出去。”
裴銘立刻非常感激的樣子:“多謝——可是那條貴府家眷行走的‘密道’?。俊?p> 何伯虞:“……”
崔灃看不過去:“姐夫,昨夜之事……”
何伯虞道:“昨夜之事實屬……意外,何府出了奸細(xì),故意誤導(dǎo)母親她們。何府密道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那奸人既然是將女眷們騙得走上面供胡虜……想必胡虜起碼是不知道密道在哪里的?!?p> 道長立刻又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上前說道:“多謝公子大公無私,快帶路吧!”
眾人牙疼的看著他,這道人忒沒原則了!
何府與幽州府衙相去不遠(yuǎn),但謹(jǐn)慎起見,裴琿靈機一動,命所有人都上馬車,并將馬車改頭換面了一番,何伯虞一看改換后的車馬,輪到他牙疼了——裴琿竟然在車上掛了白幡。
這分明是學(xué)那些狀告何修遠(yuǎn)殺害他們子侄之人。
不過不得不說,也能稍微掩人耳目。
這一路兵臨城下還不忘去找何修遠(yuǎn)討說法的人就這么大剌剌地闖進了何府,即使胡虜有探子在周圍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何府已經(jīng)被何修遠(yuǎn)清空,仆人全部遣散。
眾人寒暄一番,走在前頭的何伯虞拍拍他的肩膀:“你確定要留下嗎?”
何修遠(yuǎn)目光掃了崔灃一下,堅定地點點頭。
何伯虞嘆息一聲:“不要妄動,我送他們出去就立刻回來。”
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人還在嗎?”
何修遠(yuǎn)的聲音立刻陰沉了幾分:“被關(guān)起來了……放心,等長兄回來再做處置。時間緊迫,長兄快些啟程吧……放心,我不會沖動?!?p> 何伯虞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帶著眾人往何盛田的書房走去。
眾人與何修遠(yuǎn)錯身而過時,不知道是不是裴琿故意的,崔灃的目光望過去,正看到裴琿。
這人人高馬大,崔灃只來得及看到何修遠(yuǎn)一點已經(jīng)臟污的青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