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重大,且木已成舟不容有失,高臻為大局吃了司徒令儀一記陰腳。而這納赤朵大庭廣眾之下指責豐朝的待客之道,可不正正觸了高臻的逆鱗。
被胥方使臣瞪了眼,腦子被酒泡過的納赤朵遲遲反應過來,他方才好像說錯了話。旋即拋之腦后,管他的,他的神靈使者都死了。昂著脖子,不愿與高臻示弱。
殿中的氣氛一時凝滯,司徒令儀不好再作壁上觀,出來打圓場,“陛下,海清王地位非凡,掠古使臣是一時情急才說錯了話,我豐朝為一方大國,且作東道主,有容四海之胸襟,怎會計較些細枝末節(jié),不足道的小事?!?p> 反著說高臻氣量小,不容人。
衛(wèi)翕不著痕跡偷偷打量了高大人的臉色,有點僵,只怕他心里正惱火著。喜怒形于色,這位大人真如傳言般,絲毫不加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很教人放心不是嗎。
“司徒卿家說的是。”順安帝有些乏了,這掠古的納赤朵鬧了半天也未說到正題上去,“綏陽,你且說說?!?p> 衛(wèi)翕從頭,娓娓道來,“回陛下,綏陽在宴席上喝了些許酒,胸口發(fā)悶,便帶著侍女出了歲豐殿,沿著宮道一直走到了珍禽園。當時在園外見宮門大敞,卻無人在守,心覺有異便進到珍禽園。
一路寂靜無人,快至鷹舍時聽見些不同尋常的動靜。然后臣女眼睜睜見著鷹舍里冒出一簇火光燃了起來。那管事太監(jiān)癡癡傻傻像是被什么附身,嘴里念念有詞,一個勁兒伏地磕頭……”
衛(wèi)翕頓了頓,看了眼身旁的納赤朵,“就像剛才掠古使臣那般?!?p> “眼見著火勢大起來,臣女趕緊叫人救火,羽林衛(wèi)方至,鷹舍上方陡生意象。珍禽園所豢養(yǎng)的鳥雀皆破籠而出,于鷹舍上空盤旋,口生啼鳴,久久不去。
綏陽句句屬實,鷹舍祥瑞之象羽林眾將親眼所見。”說完,衛(wèi)翕拜伏在地。
“荒謬,哪里是祥瑞之兆,海清王烈火焚身,分明是萬鳥同悲!”納赤朵怒不可遏,說到這份上,豐朝人還在狡辯。
衛(wèi)翕目不斜視,對著上位的順安帝拱手,遂側身,“綏陽斗膽,敢問一句,貴國圖騰可是朱鳥?”
朱鳥只是豐朝的稱呼,照掠古文獻記載,朱鳥名叫奪古剌隹,是一頭狀似朱雀,口銜毒蛇,翅如火焰的兇獸。
納赤朵鼻孔沖了口氣,“是又如何?”
“若我沒記錯,貴國以火為尊。恕綏陽冒犯,貴國人死后不入土,將尸身放進蛇缸封住缸口,待七日后,以蟒蛇皮為底,用檜木搭建祭臺,蛇缸置于祭臺上,后縱火一起焚燒,受族人祭拜。意為紀念奪古剌隹當年猛斗毒蛇,救掠古先民于危難,于烈火中永生?!?p> 奪古剌隹是初代神靈使者的形象,掠古以它作圖騰,意喻神靈降世,護佑掠古萬民。
納赤朵瞪大了眼,嘴唇微張,想呵斥衛(wèi)翕閉嘴,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憋了半天蹦出個,“你……”
掠古人忌死向生,不能在人前談論死亡。
“海清王有萬鳥啼鳴相送,于烈火中永生,難道不是得了神靈的召喚?”衛(wèi)翕言辭切切。
納赤朵忽覺自己笨嘴拙舌,居然找不到能駁斥衛(wèi)翕觀點的說辭,“可是……可是神靈使者每十年才……”
此時再提及神靈使者的十年交替,納赤朵言語猶顯蒼白,失了叫囂底氣。
衛(wèi)翕莞爾一笑,眉眼彎彎,“使臣說的也不無道理……”話鋒陡轉,“依照使臣的意思,海清王是破了神靈定下的規(guī)矩,提前歸天。神靈必然發(fā)怒,降罪人間……”
雙眼牢牢抓住納赤朵,“海清王為你掠古的神靈使者,自是翱翔掠古藍天,護佑你掠古百姓……使臣可曾想過,緣何海清王才被使臣你獻予我豐朝,當晚便自焚歸天。這,算不算得是神靈的某種警示?”
不滿你國未經上天允許,自作主張將神靈使者送至他國的警示。
大殿里寂靜無聲,只聽她一人侃侃而談。納赤朵雙耳轟鳴,臉上驚駭,雙手撐地,按在地面上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衛(wèi)翕一字一句如泰山壓頂,壓在他背上令直不起腰。
衛(wèi)翕眼帶悲憫松了神色,安撫納赤朵道,“要我說,此番使臣拜訪我豐朝,對兩國百姓都是好事。神靈庇護掠古,當然不會怪罪?!?p> 正過身子,向順安帝稟道,“所以,綏陽斗膽推測,以為,海清王是完成了自身使命被神靈提前召喚,烈火永生?!?p> 衛(wèi)翕之言得殿中大臣們應和,順安帝捏著惠婕妤的柔荑,“綏陽乃我豐朝郡主,關于掠古神靈使者之言作不得數(shù),納赤朵,你自己以為呢?”輕巧將問題拋給了納赤朵。
他該做個選擇,是依了衛(wèi)翕的說法,海清王得神靈召喚歸天,大家相安無事。還是堅持己見,跟豐朝討要說法,這樣便要認下掠古觸怒神靈的罪名。
“臣……臣以為,海清王得神靈感召,烈火永生?!奔{赤朵話說出口,自己也松了口氣。
納赤朵的選擇,衛(wèi)翕早已預料。掠古人敬重神靈,也畏懼神靈,不能褻瀆半點。
“綏陽是豐朝人,不懂掠古之俗節(jié),若有甚言辭不妥之處,望使臣海涵。”衛(wèi)翕跟納赤朵賠罪。
“郡主博學,納赤朵佩服?!?p> 要不是咬牙切齒的語氣,衛(wèi)翕還真信了。
“哪里哪里,不過閑來無事,多看了幾本孤本野集?!?p> 掠古忌死,死之一切不容宣之于口。關于掠古喪葬習俗,衛(wèi)翕是從一本無名游記里瞧來的,不過不是在現(xiàn)實,而是在夢里。
順安帝乏了,摟著惠婕妤起駕回宮,一場接風宴席散場。才出宮門,一小廝提燈攔下衛(wèi)翕等人。
“何人?”玉心擋在衛(wèi)翕身前,一臉防備。
衛(wèi)翕推開玉心,“可是商大人門下?”方才在殿中,她見商相公神色有異,走時還看了她一眼,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小廝垂首,“是,老爺說,鷹王的尸身會處理妥當,郡主不必憂心。”
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