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洛藍自醒后第一次走在關(guān)家營帳外的土地上。待她走了大半天才終于走出沙漠后,再放眼望去,盡管前方的路已不再似沙漠那般的荒涼、遍布黃沙,但也還是鮮少有高大的植被。
到處都是散亂的大小不一的碎石,和起伏連綿的矮坡。能看見的植被,多只是些零星散布的半干枯的雜草。
他們走的,是一條顯然是靠長年累月的踩踏,才逐漸形成的小路。
“你們經(jīng)過這一帶時,就是靠這條路來來往交易的嗎?那走長途時,應(yīng)該不會只有一個中轉(zhuǎn)站吧?
“你們是不是像‘接力’一樣的,先把貨物運到一站后,就重新?lián)Q一批人來轉(zhuǎn)運貨物?又或者,不換人,只是換種運輸工具來轉(zhuǎn)運呢?
“畢竟長途嘛,每站轉(zhuǎn)運后,接下去要走的路應(yīng)該會與之前走的地形不同多過了相同吧?你們這兒,是不是這樣?
“就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走的這條路,應(yīng)該就是長年累月走出來的,是最能兼顧了安全和省力這兩方面的路吧?而這路呢,應(yīng)該還是擅走這樣的山路、也擅探路的‘頭馬’、‘頭騾’什么的,帶著你們走出來的吧?
“你們這兒,應(yīng)該會馴養(yǎng)這類的牲畜吧?
“這就好像:走沙漠時,就需要駱駝;走山路時,就需要擅走山路的馬種或騾;走草原時,又會需要擅在草原奔跑的馬種;還有走水路或海路時,又會需要能特別適應(yīng)河運或海運的、構(gòu)造不同的船只。
“當(dāng)然,除了運輸工具會不同之外,每到一站,連搬運貨物的、探路的、載運貨物的腳夫們,可能也得跟著一批批的換吧?
“畢竟,像駕馭運輸工具的技能、記住具體的安全路線、以及應(yīng)對不同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策略,——尤其是要掌握了與不同風(fēng)俗的當(dāng)?shù)厝说牟煌簧娣绞?,像這些,都是經(jīng)驗?zāi)?,卻又不是只一人就能完全掌握了的。
“尤其是當(dāng)這路途遙遠得,若要走完全程至少需要兩年至五年的時間的話,那么一個來回的,動不動就是五至十年的,一路要經(jīng)過的地勢多變、風(fēng)俗多樣迥異,——要走這樣的全程,別說一個人了,哪怕是擴大到同一批人,怕也是很難做到能負責(zé)了全程的運輸?shù)陌桑?p> “那,選擇在適合的中轉(zhuǎn)站與下一批人交接貨物,用‘接力’的方式來完成這整個行程,應(yīng)該會更實際吧?
“這樣做,不僅降低了負責(zé)每部分的腳夫們一路上需要承擔(dān)的各種風(fēng)險,也讓他們各自能收到的回報來得更加及時??烧f是能讓大家共贏的好策略啊。
“而且,不僅是能分享利益,還能長期持續(xù),還能利用這樣的持續(xù),讓其中信譽、實力綜合最優(yōu)的商旅家族得以借勢擴大了自家的生意覆蓋地。
“若是大體順利,那像這樣的借勢,一定能讓這樣的家族事半功倍地壯大起自家的勢力,甚至能壯大到因為掌握了某些國家的貿(mào)易命脈,而得以擁有了能左右一國國策的影響力?!秃帽饶銈冴P(guān)家,就好比你們關(guān)家對蘇國和顧國施加的那些影響力一般。
“小竹,你們的情況,是不是這樣?我說的,是不是有幾分接近真相?”
腳下的那條似有似無、異常難走的碎石小路,走得久了,為了忽略雙腳隱隱傳來的麻刺的痛感,洛藍就刻意沒話找話的就腳下的這條路向小竹搭起話來。
本來,她也只是想轉(zhuǎn)移下注意。卻沒想,這一開口,就很自然地引發(fā)了她自帶的“知識庫”里的一連串相關(guān)信息的連帶涌出。
結(jié)果,她就又是一口氣地問了一連串根本不走心的問題。一時興起的,就想借機順便與她自己世界曾有過的一段類似文明,做個比較。
小竹安靜地聽完洛藍那再次是一口氣問出的一串問題。這回,他不再似之前的要么就故意耍賴不回答,要么就簡單回答些皮毛、故意避開敏感點地回應(yīng)她,這回,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什么,只是不明意味地站定住了。
小竹盯著洛藍看了好半天,才詭異地笑問道:“藍兒,你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嗯?沒有啊。你為何會這樣問?”洛藍立即就有了警覺:她剛才胡亂說的那些,多半是猜到了七八分真相了。哪怕也只是真相的一部分,但多半也是觸碰到了一些本是輕易不會讓“圈外人”知曉的事實了。否則,小竹不會這么快的就顯露了他危險的一面,自己讓他本想博取她信任的計劃,徹底地泡了湯。
“哦?那就奇怪了。若你沒恢復(fù)記憶,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我記得,這一月來,我可從未教過你這類的‘常識’呢……”
小竹特地把“常識”倆字咬得重了些,之后,語氣又重新恢復(fù)了平常:“雖說,這些確都是常識。但于你,若我沒有告知過你,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這一月來,你我可算是朝夕相伴。你會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會有我不知道的?”
小竹的意思,洛藍算是聽懂了。也就是說,對他們這個圈子的人來說,洛藍剛才問的這些,確實是他們必須知道的常識。不知道才是奇怪。但是,這里的“他們”,卻不包括洛藍借用的這個身份——蘇影。因為她“失憶”了。
就算這一月來,小竹早已對洛藍總會問出些常識性的傻問題見怪不怪了,但她方才問的那些,雖是常識,但若沒人特地向她提起過、也從未帶她親自走過那些路,那她又是如何能無師自通地想到這許多的?
甚至于,連普通腳夫們多半一輩子都不會想到的那更深遠的、會與各國皇族間的產(chǎn)生必然的利害關(guān)聯(lián)的那等影響力,她都想到了?
要知道,她這一月來,不僅是失憶,更是從未踏出過營地半步。而營地的人,也決不會無故聊起這些來。
大家或許會私下里議論誰誰的流言蜚語,會談?wù)摻鼇碛惺裁春贸院猛娴模瑓s決不會有人特地聊起洛藍詢問的這類常識。除了洛藍,其他人若問出這類的傻問題,或是饒有興致的和同伴們聊起這些常識來,那只會惹人笑話。
這就好比,大家都是吃著同樣的飯、用著同樣的餐具的“老人”了,卻突然有人興奮地告訴大家:“瞧,我用的是這套餐具,我吃的是這些東西,我還知道該怎么用這套餐具,該怎么吃這些東西?!?p> 那聽的人會怎么想?
可洛藍——小竹眼里的蘇影,她的失憶,該是連這些都給忘得干凈了才是。這一月來,小竹可是連該用怎樣的禮儀吃飯,該怎么使用那些餐具,都是手把手地教會她的。
這樣的洛藍,此時卻突然問出了根本就是她這一月來無處獲知的那些“食材”“餐具”的用法或吃法。還直接跳過了它們的模樣。就好像是從一開始的,她就已經(jīng)知道了它們的模樣一般。
她是如何能憑空想到這些的?這不是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