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訂婚（二）
現(xiàn)在五點半，她估摸著陶綺芮已經(jīng)下班了。
林晏生先是找了一家飯店坐了下來，點了杯飲料等著。她覺得有點緊張，生怕陶綺芮拒絕自己邀請她出來一起吃飯的提議。但很快，陶綺芮就回復(fù)了信息，問她現(xiàn)在在哪里。
林晏生發(fā)了定位過去，等了大概半個小時，陶綺芮穿著一身工作服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久等了吧？”陶綺芮笑道，那笑容禮貌客氣，同林晏生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
“剛下班嗎？”林晏生幫她斟了一杯茶，叫服務(wù)生過來點菜。陶綺芮點了點頭，放下包，說道：“是，剛下班，你的信息就過來了?！?p> 林晏生喝了口茶，笑道：“我好久沒出門了，今天出來逛逛，想找你吃吃飯，聊聊天?！?p> 陶綺芮看著她，笑道：“好在我今天不怎么忙，平時都是加班的?！?p> “那可真是巧了?！绷株躺畔虏璞?，問道，“你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
“就在前面的寫字樓?！碧站_芮伸手朝北邊的方向指了指，“很近，所以我才這么快過來?！?p> “原來你就在前面上班，早知道我走的近一點，也讓你少走一點路。”
“不用，一天到晚坐著，出來走走也挺好。”
林晏生看了一眼陶綺芮，見她神色如常，臉色也沒之前那么蒼白憔悴了，想必心情也沒先前那么壞。林晏生呼了口氣，說道：“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我挺開心的?！?p> “開心？”陶綺芮不解的看著她。
林晏生抿了抿嘴，笑道：“沒什么，本來我以為你不會答應(yīng)出來的。”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鬢角。
“為什么不答應(yīng)，你又不是我的仇人?！碧站_芮噗嗤笑了出來，她往嘴里送了一口菜，點點頭，說道，“這家菜好吃?！?p> “綺芮，我跟穆熠要訂婚了?！绷株躺q豫了一下，說道。她見陶綺芮神色如常，聽見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笑了笑，驚訝的問道：“這么快？”
林晏生這才放了心，看來陶綺芮跟她所說的一樣，已經(jīng)放下了穆熠。林晏生倒不是怕陶綺芮心里還有穆熠，只是這些天來她的心里實在有點憋悶，想找人說說話，但尋來尋去，身邊知道自己事的能說上這種話的，卻只有陶綺芮。本來她也有點擔(dān)心，這樣做是不是失了分寸，但陶綺芮在自己跟前明明白白的說過已經(jīng)拿穆熠當(dāng)朋友了，也答應(yīng)跟自己做朋友，那么跟朋友說說心里話，也無可厚非吧？林晏生抱著這樣的想法，才下定決心把陶綺芮約了出來，此時見對方平和的笑著，她心里的最后一絲擔(dān)憂也消失了。
“是，他非得要現(xiàn)在，勸不過。”林晏生笑道，給陶綺芮的杯子里又斟了一杯茶，“我自己是覺得有點早了，我也沒做好準(zhǔn)備?！?p> “但你還是答應(yīng)他了?！?p> “嗯。”林晏生點了點頭，“我跟他在一起四年多了，也該是給他一個交代了?！?p> “一個交代？”陶綺芮突然笑了出來，“說的好像你欠了他什么一樣。”
“算是吧?！绷株躺残α?，“他對我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所以我總覺得我欠了他些什么?！?p> “是挺好的。”陶綺芮喝了口茶，笑道，“為了你，穆熠跟所有女生都劃清了界限，話都不多說幾句的?！?p> “我知道，我都記在心里。我很謝謝他把我看得這么重，但我總覺得，這樣有點不平衡?！?p> “怎么不平衡了？如果是我，高興的不知道怎么樣呢。”陶綺芮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開個玩笑?！?p> “沒事，我是那么小氣的人嗎？”林晏生笑道，“我也不是不高興，我是覺得，他把他的生活都壓在我身上，這樣有點失去平衡?！?p> “他真的很愛你?！?p> 林晏生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我知道，所以什么事我都盡量答應(yīng)他，順著他，這次訂婚，他就好像一時興起一樣，我也答應(yīng)了。其實我心里還是覺得，太快了也太早了，我們現(xiàn)在還正是要忙事業(yè)的時候，這些天為了置辦這件事，他工作也丟下了。”說著，她又嘆了口氣。
“既來之則安之?！碧站_芮說道，“再說，這只是訂婚，又不是結(jié)婚，他父母沒有催著你們結(jié)婚生孩子吧？”
“那倒沒有?！?p> “這就好啦?！碧站_芮笑道，“該忙的你們還是照樣忙，只不過生活中的一個儀式提前了而已?！?p> “你說的有道理?！绷株躺屓坏男α诵?，“謝謝你，綺芮，你真的特別好。”
“沒什么?！碧站_芮笑道，“既然你拿我當(dāng)朋友，我也拿你當(dāng)朋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未婚夫妻了，我還能怎樣?！?p> “嗯?！绷株躺拖骂^，從身邊拿起一個袋子，隔著桌子遞給陶綺芮，“剛剛我在挑禮服的時候，瞧見這條裙子，覺得特別好看，我就買下來了。你拿著，回去試試看看好不好看?！?p> 陶綺芮愣了愣，伸手接過了那個袋子，打開來看了看，見里面是一條天藍(lán)色的連衣裙，做工布料一看就是上等，價格肯定不菲。她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怎么行，你訂婚，我還沒給你送禮，倒讓你給我送?！?p> “我們之間就別糾結(jié)這個了，我覺得這條裙子特別好看，你肯定喜歡，女孩子嘛?！绷株躺Φ溃粗站_芮一臉欣喜的樣子，她心里覺得滿足極了。
“其實，訂婚宴上我是想邀請你來的，但是我又覺得這樣不妥?！绷株躺q豫說道，“我怕你不愿意?！?p> “愿意，怎么會不愿意呢?！碧站_芮笑道，拍了拍那個袋子，“到時候我就穿著這條裙子去，對了，你一定要記得給我發(fā)邀請函，我就算請假我也去?！?p> “真的？”林晏生驚喜的看著她，見陶綺芮點了點頭，便高興地笑了，“既然你這么說，我肯定給你發(fā)?！眱扇嘶ハ鄬σ?，彼此都露出了笑容。
這頓飯在林晏生的眼里，吃的特別和洽跟溫馨。她打從心底里高興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好朋友，這對于她來說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吃完飯，林晏生本來還要打算送送陶綺芮，但被陶綺芮拒絕了，她說道：“不用啦，你趕緊回去吧，我男朋友來接我?！?p> “你男朋友？”林晏生驚喜的看著她，“你都有男朋友啦？”
“嗯?！碧站_芮點了點頭，她回頭朝門口看了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那個方向，“這不，他來了?！?p> 林晏生越過她的身體朝她后面看去，只見一個高大的男子朝她們走了過來。那男子染著一頭咖啡色的頭發(fā)，眉眼十分精致，只是眉梢尖、嘴角充斥著一股痞氣，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唯吾獨尊。貴氣跟痞氣在他身上互相交織著，令他有一種獨特的氣場，頓時吸引了餐廳里人們的視線。
那男子走到她們跟前站定，先把手搭在了陶綺芮肩膀上，笑瞇瞇的朝她問了個好，這才把目光轉(zhuǎn)向林晏生，在那么一瞬間，他的眼神滯住了，幾乎黏在林晏生身上移不開。
“這是林晏生，我朋友?！碧站_芮介紹道，“這是彭仗，我男朋友?！?p> “嗯？”彭仗把目光移回到陶綺芮身上，驚訝的看著她，猛地，他點了點頭，笑道，“對對，我是她男朋友?！?p> 林晏生笑了笑，說道：“你都不告訴我你有男朋友了，挺好的?！彼谎杆俚仄沉伺碚桃谎郏鸵崎_了目光，“到時候你一定來，別忘了?！?p> “不會的，那我先回去了？”陶綺芮笑道，“你呢？穆熠要不要來接你？”
“嗯?！绷株躺c了點頭，拿出手機(jī)來準(zhǔn)備給穆熠打電話。陶綺芮跟她分了別，同彭仗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彭仗趁著機(jī)會瞅了林晏生好幾眼，這才不情不愿的走出去了。
林晏生打完電話，拿起包包朝外面走去。她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卻是欣慰的、高興的。她很開心見到這樣的局面，有了朋友，也看到朋友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她在廣場站定，等待著穆熠。剛剛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聽他的聲音朦朦朧朧，似乎還沒睡醒的樣子。林晏生見他這樣，便說自己一個人回去就行了，穆熠又不肯，非得要來接她?；叵肫饎倓偟膶υ?，林晏生無奈的笑了笑，其實有這么一個人無怨無悔的陪在自己身邊，不求回報的對自己好，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左右顧盼間，林晏生好像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穆熠，但只是一閃而過，還沒等她細(xì)看，那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林晏生皺著眉頭，覺得自己可能是看錯了，掛了電話才幾分鐘，他不可能這么快的。但那身影又確實像他。林晏生細(xì)想了想，突然笑了，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看錯了，世界上有跟穆熠相像的人也有可能。她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穆熠跑了過來，他在自己面前站定，笑瞇瞇的問道：“吃完啦？”
“嗯?！绷株躺兆∷氖?，笑道，“我們走吧?！?p> 離開了飯店，確定林晏生看不到自己的時候，陶綺芮才伸手把彭仗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拉了下來。
“怎么？鳥盡弓藏？”彭仗吊起一邊嘴角，笑著瞅著她。
“對不起，利用了一下你?！碧站_芮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這我就不明白了?！迸碚桃恢皇植嬷职咽执罨亓颂站_芮肩膀上，“你說利用我氣前男友我還能理解，剛剛那只是一個女孩子而已，你利用我干嘛？難不成你們——”他夸張的睜大了眼睛，驚訝的看著陶綺芮。
“別想太多?！碧站_芮扯下他的手，摔到一邊，“我只是想讓她覺得我過的也很好?！?p> “好吧?！迸碚虩o奈的撇了撇嘴，又笑道，“那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我的追求嘛。”
“別開玩笑了，你我才見了幾次？”陶綺芮嘴角露出一抹諷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如果你想玩，請找別人，我很忙，沒時間?！?p> “我沒有在玩啊?！迸碚逃悬c不樂意，“我是認(rèn)真的?！?p> “你對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認(rèn)真的。”陶綺芮站定，回身看著他，她把面孔微微湊近他，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在眼前撲閃撲閃，好像一個小扇子，“可惜，我不吃你這套?！彼吡艘宦暎D(zhuǎn)身朝前走去。
彭仗的耳朵紅紅的，剛剛那一瞬間，他以為她要親自己了，結(jié)果令人大失所望。他急忙追了上去，拉住陶綺芮的胳膊，問道：“我哪里不好，你跟我說，我改了就不成啦？”
“你哪里都好，就是我們不合適?！碧站_芮說道，“你別纏著我了，也別給我發(fā)信息了，再發(fā)，我就把你拉黑。”
“那我就天天在你公司樓下守著你?！迸碚滩灰啦火垺?p> “那你就等著你爸的電話吧?！碧站_芮才不怕他，冷冷說道。
“咱兩的事兒你別告訴我爸啊?！迸碚炭嘀?，“你跟他說，他又要打我了。”
“那你就聽話，乖乖跟我保持距離，咱兩之間只有公事，沒有私事，你再纏著我，我就跟我領(lǐng)導(dǎo)說你性騷擾，看你爸會怎么處理這件事。”陶綺芮微笑著看著他，沖著他眨了眨眼，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哇，你這個女人也太狠了吧?！迸碚痰纱罅穗p眼，“你這樣做會找不到男朋友的?！?p> “無所謂?！碧站_芮搖了搖食指，轉(zhuǎn)身繼續(xù)朝前走去。彭仗再沒有跟上來，或許自己的那番話起了作用，她冷笑了一下，覺得這樣的結(jié)果也不錯，她不想跟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扯出任何關(guān)系，不喜歡給自己帶來這樣的麻煩。
走了兩步，她又想起同林晏生的對話來，手里拎著的袋子頓時如火一般燙。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雖然已經(jīng)預(yù)料到這樣的事總會發(fā)生，她也做好了準(zhǔn)備，可是當(dāng)真正聽到的時候，心里卻還是很難受。陶綺芮不懷疑林晏生來找自己的目的，她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只不過是炫耀罷了，炫耀她擁有了穆熠，炫耀她要跟穆熠訂婚了，而自己，一無所有。陶綺芮苦笑著，想把手里的衣服扔掉，可是想起自己對林晏生的承諾，又止住了這樣的想法。既然林晏生非得要在自己面前這么炫耀，那陶綺芮也只好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過得很好的樣子，這是唯一能維護(hù)自己自尊心的做法，也能讓自己心里稍稍好受一些。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她想快點回到那個小小的家里，只有在那里，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
自從母親去世，她就把店轉(zhuǎn)手給了別人，從家里搬了出來。她在接近郊區(qū)的一個破舊的小區(qū)里租了一套一室一廳，每個月月租一千三百塊錢，剛夠自己支撐的起。她閃身進(jìn)門，把門鎖好，將手里的袋子扔到了一邊，疲憊的在門旁換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環(huán)視一圈這個小房子，并不比自己之前的家好到哪兒去。到處都是破破舊舊的，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還一直漏水，得用個盆子盛著。陶綺芮嘆了口氣，她厭煩極了目前的這種生活狀況，也一直在努力改變著，在公司里，她拼命工作，為了討好客戶，她把自己的自尊心厚厚的包裹了起來，日久天長練出了一張不怕人唾、不怕人趕的厚臉皮，只為了成交那一單單生意，拿到那略顯微薄的提成。她本可以不用這么累的，畢業(yè)前夕，有好幾份穩(wěn)定輕松的工作擺在她的面前任她挑選?？墒钱?dāng)回到家里看到母親忙活的瘦弱身影的時候，她就開始猶豫，雖然工作輕松穩(wěn)定，然而每個月的工資也就那么點，指望著每半年的提薪來改善生活實在是有點不太現(xiàn)實。左思右想下，陶綺芮不得不放棄了那幾個機(jī)會，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心想自己苦點累點沒關(guān)系，畢竟年輕，多賺些錢交給母親，也讓母親不要太過于勞累。母親養(yǎng)自己養(yǎng)到這么大，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雖然從沒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出來，但陶綺芮心里都是知道的，然而還沒等她賺到大錢，母親卻先走了。這口氣一直憋在她的心里，讓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比之前更加拼命了，同事都覺得她有點反常，只有陶綺芮自己知道，她已經(jīng)失去了賺錢的目的，也失去了努力的目的，她這么拼命，不過是想要壓抑住內(nèi)心那時時浮起的疼痛跟對母親的恩情未償還的遺憾。
坐了好一會兒，屋里漸漸暗了下來。手機(jī)叮咚響了一下，是主管發(fā)給她的信息，讓她維護(hù)一下先前成交的一單客戶。陶綺芮打起精神，回復(fù)了主管，站了起來準(zhǔn)備洗漱，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時間浪費(fèi)在發(fā)呆上面。屋里的柜頭上擺著兩張照片，一張是自己跟母親的合照，另一張是高中班級畢業(yè)照。陶綺芮拿著毛巾經(jīng)過的時候，驀的瞧見那兩張照片，不由得發(fā)起呆來。
跟母親的合照是在母親去世前兩個月拍的，那個時候母親就已經(jīng)很消瘦了，臉色也很差，可是自己卻忙著工作上的事，沒察覺出來。如果早一點去醫(yī)院看病，也許母親的病就能治好。想到這里，陶綺芮心里一痛，她緩緩的撫摸著照片上母親的臉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對母親道著歉。現(xiàn)在想起來，她欠了母親太多了，如果能早一點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她絕對會收起自己所有的任性脾氣，好好照顧母親的?？墒乾F(xiàn)在想這些太遲了，世界上唯一不能擁有的就是后悔藥，她只能站在這里追悔莫及。
另一張照片是畢業(yè)照，這張照片是唯一一張她跟穆熠的合照。陶綺芮活了二十幾年，在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這兩個人，除了這兩個人，她再也找不到別的情感寄托了。嘆了口氣，她擦掉眼淚，轉(zhuǎn)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沒有什么坎是過不去的，時間會治愈一切的——她這樣無力地勸解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