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爭吵（一）
穆熠在公司里的工作漸漸得心應(yīng)手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手忙腳亂的，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的專業(yè)知識看起來跟公司事務(wù)都很搭，但要真正應(yīng)用，卻哪一點都對不上號。他甚至還沒有穆昱愷的助理處理事情來得得當(dāng)，后來，穆昱愷決定讓他從最小的職位做起，慢慢學(xué)，慢慢來，絕對不能著急。而穆熠又是個火一般的性子，磨了好一段時間，他的心才不那么急躁了。在這期間，遇上什么重要的客戶，穆昱愷都會帶著穆熠一起上場，一是給穆熠積累經(jīng)驗，二是讓穆熠早點見識見識場面，將來好不怯場，被人欺負(fù)。他穆昱愷在商界里打拼了這么多年，遇到了多少個老油條，一個個都厲害的很，不花點心思根本斗不過，因此他很是擔(dān)心穆熠，這個兒子不像他，性子直，心里有話就直接說出來了，有了什么情緒也都直接寫在臉上，一點都不懂得隱藏，再這樣下去，只有被別人欺負(fù)的份兒。他給穆熠買了好些書，什么商界戰(zhàn)術(shù)、心理學(xué)的，為的就是要讓穆熠好好學(xué)學(xué)怎么跟人處理之道。但穆熠哪里看得進(jìn)去書，被老爸逼急了，看上兩頁，沒幾分鐘就睡著了，呼嚕打的震天響，接下來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按照他的話來說，他才不屑于耍心眼呢，做生意嘛，大家能合作就合作，合作不了就袖子一甩各走兩邊，何必斗來斗去的，多無聊。穆昱愷教了他好多次，至今一點成效都沒有，只能指望著將來讓他經(jīng)歷個什么難坎，他才知道“耍心眼”的好處。
穆熠的生活就是在公司里學(xué)習(xí)、跟著老爸上戰(zhàn)場實習(xí)、不知疲倦的找林晏生。這看起來有點枯燥，似乎不會發(fā)生什么驚喜，但在某一點上，他的生活十分和諧，林晏生無疑給他提供了一個情感依賴，不管事情多么難處理，只要一想起林晏生，他就不怕了，在他的心里，林晏生就是中心點，而他的生活就是繞著林晏生均勻畫圓，那個圓圈里有收獲也有失去，有幸福也有爭吵，他從來不覺得這樣生活有什么不對。他仍舊一日三次的往林晏生家里跑，跟個保姆似的買菜做飯，甚至幫她打理家務(wù)，一點都不覺得累似的，但是日子久了，穆昱愷卻看不下去了，這么折騰來折騰去，兒子的身體遲早會崩掉，更何況穆熠的身體本來就不怎么強(qiáng)壯。于是，在一個周末的夜晚，兩口子擺好了架勢，打算跟兒子好好談?wù)劇?p> 穆熠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他下午一下班就買了菜往林晏生家里去，兩個人吃了飯，膩歪了一會兒，林晏生開始趕他走，他才起身回來。本來不打算回來的，他想死皮賴臉一下，就在林晏生家里睡一晚上，但林晏生有工作要做，他在旁邊只會讓她分心，就算他什么都不做。這話說的十分有道理，穆熠暗暗表示贊同，他想如果林晏生在自己旁邊的話，自己也是什么工作都做不進(jìn)去的。這樣想著，他也就不厚著臉皮求留下了，拿了外套往家里去。
已經(jīng)是深秋了，天氣很涼，夜很深，路上沒幾個人。他開著車在空蕩的路面上一路奔馳，很快就到了家。隔著好遠(yuǎn)，他看到自家一樓窗口的燈還亮著，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時候父母一般都睡了，難道是聚眾在家里打牌？
一下車，一股涼風(fēng)就裹挾著樹葉吹了過來，穆熠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裹緊了衣領(lǐng)快步朝家門口走去，推開門，一眼就看到父母在沙發(fā)上東倒西歪，閉著眼睛都睡著了。
穆熠關(guān)上門，喊道：“爸？媽？”
穆昱愷驚動了一下，睜開眼，看見兒子回來了，瞅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他推了推老伴兒，喻琴泠也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問道：“你怎么才回來？”
“在晏生家里多待了一會兒?！蹦蚂诿撓?lián)Q了鞋子，走到沙發(fā)旁邊坐了下來，他一臉的疲憊，顯得有些憔悴。
“你現(xiàn)在可忙了，我跟你媽想見你一面都難?！蹦玛艕鸩粷M的說道，他把茶幾上切好的水果往兒子跟前推了推。
“我不吃，太累了，我先上去睡覺了?！蹦蚂谡f著站了起來。
“你等下。”喻琴泠急忙說道，“你先坐下，我跟你爸有話說?！?p> 穆熠打了個哈欠，說道：“有什么話明天說呀，我太困了?！?p> “明天早上你什么時候消失的我跟你媽都不知道?！蹦玛艕鹭?zé)備的看著他，扭頭對喻琴泠說，“每天中午一下班就跑得沒影兒，我想找他吃個飯都找不著人，給他打電話一問，得，人已經(jīng)在晏生家里了。我說你伺候你爹娘怎么就不這么積極？?。俊?p> “你跟我媽不是有賀阿姨嘛，再說我媽跟賀阿姨兩個現(xiàn)成的好廚師擺在那兒，我那點手藝算什么，怕不入您老人家的眼?！蹦蚂谖Φ?。
“你別嬉皮笑臉的?！蹦玛艕鹫f道，“過來坐下！”
穆熠見老爹生氣了，這才磨磨蹭蹭的走到沙發(fā)旁坐了下來。
“我說你跟晏生，要是真的分不開，那就直接結(jié)婚，爸給你在這小區(qū)里另買個別墅，兩口子住一起干啥事都方便，也省的你跑來跑去，多累?！蹦玛艕鹫f道，話音剛落，喻琴泠也接道：“你爸說的有道理，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再這樣跑來跑去的，身體還能受得??？再說——”她看了穆昱愷一眼，呵呵笑了，“我跟你爸年紀(jì)也大了，想抱孫子了，你倆這么膩歪，不如結(jié)婚了，早點生個孫子給我們帶，多好?！?p> “我也想呀，可是晏生不愿意?！蹦蚂诳嘀樥f道，“我哪兒不想早點跟她結(jié)婚啊?！?p> “怎么不愿意了？”喻琴泠皺起了眉頭，“我看晏生對你也挺好的呀?！?p> “她說太早了?！蹦蚂趪@了口氣，“她還沒做好準(zhǔn)備。”
穆昱愷嘖了一聲，說道：“這有什么早的，都已經(jīng)是二十四五歲的人了。還有你們要做什么準(zhǔn)備，想結(jié)婚了，跟爸媽說一聲，一周之內(nèi)就給你安排好，還怕啥？咱家又不是沒錢。”
“爸，此準(zhǔn)備不是彼準(zhǔn)備?！蹦蚂谡f道，“她就是覺得我們現(xiàn)在還正是要忙事業(yè)的時候，結(jié)婚對于我們來說太早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庇髑巽稣f道，“你們結(jié)婚歸結(jié)婚，啥事兒也不耽誤，該工作工作，該賺錢賺錢，這哪里就沖突了呢？”
穆熠打心里覺得母親說的話很對，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你媽說的是，這件事你好好考慮下，成家才能立業(yè)嘛?！蹦玛艕鸶f道。穆熠再次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我要去睡覺了，真的好困?！?p> “去吧去吧?！眱煽谧诱f道，看著兒子上樓，彼此都露出了心領(lǐng)神會的笑容。
但話雖然這么說，穆熠哪里不知道林晏生的脾氣，估計說服她需要費一番力氣。并且他也真的不理解她的想法，他的想法跟父母的想法是一樣的，結(jié)婚跟事業(yè)并不沖突，但人跟人之間總有些區(qū)別跟隔閡，這是關(guān)系再親密也不能避免的。
即便是周末，穆熠也早早地起來了，他去超市買了菜，就往林晏生家里趕去。他似乎不會感到厭倦，到林晏生家門口的時候，仍然覺得十分高興跟激動。但是開了門，卻聽不見一絲聲響，通常這時候林晏生應(yīng)該已經(jīng)起床了。穆熠放下菜，輕手輕腳朝臥室走去，探頭一瞧，被子鋪的整整齊齊，床上壓根沒有人。
穆熠感到疑惑，看了一下衛(wèi)生間里也沒人，他急忙拿出手機(jī)給林晏生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沒接，第二個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對面聲音嘈雜，她似乎在馬路上。
“你去哪兒了？”穆熠急促的問道。
“我有事出去了，怎么了？”林晏生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下顯得很模糊。
“你去哪兒了？”穆熠又問了一遍，這次語氣里帶了點質(zhì)問的味道。
“不是跟你說了有事？好了，我先掛了，我在過馬路?！?p> 穆熠張嘴還要說什么，電話已經(jīng)被掛斷了，他坐倒在沙發(fā)上，呆呆地看著那一袋子新鮮的菜，心里感到又失落又不安。不管在什么時候，只要他想見到林晏生，總能猜到她在哪兒，在同樣的地方找到她，林晏生不愛熱鬧，也不愛出門，喜歡呆在家里畫畫，穆熠覺得這樣挺好的，自己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也可以很好地保護(hù)自己?？墒亲罱恢趺戳耍偸穷l繁的出門，也不告訴自己到底去哪兒了。穆熠想著，心里的不安越發(fā)強(qiáng)烈，前幾次還不覺得，這次卻坐都坐不住了。
他拿出手機(jī)，再次給她撥了個電話，這次直接被掛掉了。還沒等穆熠回?fù)苓^去，來了一條微信信息，林晏生說她要忙工作上的事，讓穆熠自己過周末，休息日好好玩一玩，放松放松。
“她的工作需要這么早出門嗎？”穆熠心想，“她的工作不就是呆在家里畫畫就可以了嗎？她出門是去見誰？是去哪里？”穆熠站了起來，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終于忍不住，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就準(zhǔn)備出門。
他很擔(dān)心林晏生，至少他自己心里是這么覺得的。林晏生很少去離家很遠(yuǎn)的地方，剛才聽電話里聲音嘈雜，她又說是去談工作，那應(yīng)該是在臨街的哪家店。穆熠順著出了小區(qū)的這條街朝前走去，一家一家店仔細(xì)的找著。期間他又給林晏生打了個電話，林晏生接了起來，但并沒有回答自己在哪里，反而對他不停的來電感到煩惱，讓他不要再打了。穆熠心里更加不安了，他加快了步伐，找完一條街，便拐上另一條街，在找過三條街之后，終于在一家朝南的玻璃墻里看到了林晏生。
她穿著一條自己從來沒見過的灰色長裙，罕見的化了妝，頭發(fā)全部朝后挽了起來，看起來更加的溫柔端莊。她坐在桌子的一邊，朝著對面溫柔的笑著，說著什么話，而她的對面，則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那男人看起來年紀(jì)不小了，十分成熟，對林晏生的笑容回報以親切的微笑。
而他們中間的桌子上，擺著豐盛的早餐。
穆熠看到這一幕，腦袋頓時仿佛充血，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蟄的他生疼。他想起自己那么早起來買菜，又跑到林晏生家里給她做飯，而她卻在這里跟陌生男人約會！在氣頭上，穆熠再也顧不上什么了，他不再提前細(xì)細(xì)考慮林晏生的情緒，大踏步走了進(jìn)去，一把攥住林晏生的手腕，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林晏生先是被嚇了一大跳，隨后感到手腕上傳來的鉆心的疼痛。她驚詫的看向穆熠，一邊掙扎著一邊問道：“你怎么來了？”
穆熠一張白皙的臉氣的通紅，他沒有松手，也沒有放小力氣，扭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對面吃驚的男人，對林晏生問道：“我倒要問你，你在這干嘛？”
“你先放開我，手腕痛！”林晏生說道，她掙扎的臉都紅了，鬢角邊的細(xì)發(fā)隨著動作一晃一晃。
穆熠只要一想到本來屬于自己的女孩兒跟別的男人調(diào)情說笑，心里就好像插了幾千把劍似的，又燃著濃濃的妒火，燒的他生疼。他咬著牙，再次問道：“你在這干嘛？”
“哎哎，你先放開手！”那男人站了起來，伸手拉著穆熠的胳膊。
穆熠一把甩開他的手，扭頭對他說：“關(guān)你什么事！”
“穆熠！”林晏生叫到，她不顧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大聲斥責(zé)道，“你給我放開！”
穆熠愣了愣，手不自覺地放開了，這是林晏生第一次這么大聲對他說話。
“你真是不可理喻！”她生氣的說道，用另一只手不停撫摸著手腕，細(xì)嫩的皮膚已經(jīng)變得通紅。
“我不可理喻？”穆熠不可置信的說道，“晏生，我——”他頓了頓，“你說我不可理喻？”
“不然呢？”林晏生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你跑到這里來，就是鬧這么一場嗎？”
穆熠呆呆的看著她，說道：“我鬧？晏生，你想過我的想法嗎？你跟別的男人約會，難道你指望我心平氣和的來找你嗎？”
“約會？”林晏生皺眉看著他，“誰跟你說的？”
“我自己親眼看到的?！蹦蚂谘杆俚仄沉艘谎壅驹谂赃叺哪腥?，見那男人張嘴要說什么，可他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你還要跟我解釋什么嗎？”
林晏生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這么生氣了，她看著他，不由得笑了出來，只是那笑容里充滿了無奈跟氣憤，她坐回到椅子上，不再說話了。
“你說話啊，我等著你跟我解釋。”穆熠說道，他低頭俯視著她，感到有些焦急。
“我沒什么好解釋的。”林晏生說道，她扭頭看向窗外，陽光灑在她身上，帶來一層細(xì)微的光圈。
穆熠一只手壓在她肩膀上，正要說什么，突然聽見旁邊傳來聲音，一個中年女人端著盤子站在他們旁邊，驚訝的看著他們，扭頭對中年男人問道：“怎么啦這是？”
那男人對著她搖了搖頭，女人看向林晏生，又看了看穆熠，笑道：“晏生，這是？”
林晏生對著女人勉強(qiáng)笑了笑，說道：“這是我男朋友?！?p> “哦，你就是小穆吧？”中年女人笑了，她放下盤子，對著疑惑的穆熠說道，“經(jīng)常聽晏生說起你，今天見到了，果然一表人才?！?p> “嗯？”穆熠突然有些不明白眼前的情勢了。
“這是我老公?！迸诵Φ?，“今天專門來跟晏生談合作，晏生真的很有才華，她的畫很有創(chuàng)意和個人風(fēng)格，我們啊都期待未來的合作呢，希望能讓我們的品牌銷售的更好，擁有更廣大的客戶群體?！?p> 穆熠驚訝的看看他們，又看看還在生氣的林晏生，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他們了。一時間，急速消退的怒火跟迅速增長的愧疚在心里混合，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好半天，他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原來是這樣啊?！彼ゎ^看向林晏生，輕聲說道，“對不起，晏生，我誤會你了。”
林晏生嘆了口氣，扭頭說道：“你先回去吧，我把事情談完了再去找你?！?p> 穆熠這時候哪里敢說什么話，答應(yīng)了一聲，急忙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他愁眉苦臉的朝前疾步走著，一邊痛恨自己這個臭脾氣，連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就劈頭蓋臉的去斥責(zé)林晏生。她肯定生氣了，晏生平時都不生氣的，她生氣的時候自己該怎么去哄啊。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坐立不安。一直等到快中午了，林晏生才回來，她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沉著臉換鞋子。
“你回來啦？”穆熠站在她跟前，擔(dān)心的望著她。
林晏生應(yīng)了一聲，卻并不看他。她徑直朝畫室走去，把手里拿著的紙質(zhì)合同放在工作臺上，又轉(zhuǎn)身朝臥室走去。
“晏生，對不起。”穆熠跟著她走進(jìn)臥室，在床上坐了下來。林晏生面無表情，一句話都不說，褪下手上的手表，穆熠一眼就看到她紅腫的手腕，分明是剛剛被自己攥的。
“疼嗎？”他急忙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朝上面吹著氣。林晏生低頭看了他一眼，口氣生硬的說道：“不疼?！?p> “對不起，晏生，我真的知道錯了?！蹦蚂诜鲎∷募绨颍\懇的說道。